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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毁的西厢房重建以后,叶扶波是头一回在家住。

屋里的格局仍同过去一样,只有家具摆设是全新的。

雪白的墙,素净的窗,天青色的床帐垂在地上,乍看上去和以前没什么分别,细看之下却处处不同。

叶扶波对着屋里的陈设发了一阵呆,这才换衣脱鞋,钻进柔软的棉被。

她闭上眼,深吸口气,无意识地伸手探向枕边。

床上只有一个软枕,和那晚一样。

那晚某人恬不知耻地霸占了她的枕头,将她搂在怀里哄着她睡。

她被他折腾得厉害,没多久就沉沉睡去,早晨醒来时,正好见他在房中穿衣。

他肩宽腰窄,束腰的革带勾勒出挺拔的背脊,晨光从他身前的窗棂照入,宛如神只般俊朗无俦。

她趁他没留意,靠在床头盯着他的背影瞧了半晌。

她越瞧就越舍不得他离开,却在他转过头时,做出一副淡定的模样。

她在他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眷恋,可她张口的第一句话却是问他几时出发。

她在这日之前,总觉着长痛不如短痛,既然接受分离,便不需做出小儿女情态。

但他对着她,却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舍。

他明明是那么明亮爽朗的一个人,却生生透出了几分忧郁的气息。

叶扶波翻身趴在枕头上,抚了抚枕边平整的床单,不由耳根一热。

那天早上,床上一片狼藉,亏得那场大火烧去所有痕迹,不然她还得费工夫收拾一番。

想到这儿,叶扶波将被子拉过头顶,把全身上下牢牢包裹起来。

尽管不断告诉自己别再回想,但思绪仍然不受控制地飘向疯狂的那晚。

她的记忆好似被扯成一道道的碎片,每一片都是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他的声音不复平日的清朗,像被滚烫的岩浆包裹,暗哑而灼热。

意乱情迷之际,他在她耳边一声声轻唤她的名字,而她也情不自禁给予同样的回应。

“天磊……”

叶扶波忽然从梦中惊醒。

她抬手抚上微热的脸颊,摸到一手薄汗。

她半撑起身,看向空无一人的屋子中央,窗外雨声未息,仿佛梦中的雨夜只是一场幻境。

可她知道那不是梦。

“叫我天磊……”

那时,他的确在她耳边说了这么一句。

她没能出声,喉间的气音被他撞了回去。

那场缠绵犹如大雨滂沱,她与他共陷沉沦,无暇顾及其他。

直到今日半梦半醒,她才恍惚忆起他说过的话。

他让她叫他天磊,这两个字为何听上去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叶扶波倚在床头,她的身体仍很疲倦,思绪却逐渐清明。

她确信自己认识的人里面没有谁叫这个名字,他让她唤的是乳名还是他的小字?

叶扶波揉揉额角,抱着棉被倒回床上。

她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好一阵,越是想睡越睡不着。

她索性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推门去了书房。

摊开纸墨,叶扶波下笔如飞,唰唰写满三页信纸。

她在砚台中润了润笔尖,将一张空白信纸重新拿到面前。

这一回,她酝酿了片刻,想起伍二娘向她透露的悬烛之事,不由换上较为严肃的语气——

“……君承圣恩,万勿轻狂,慎之审之,莫负陛下……”

她写到这儿,笔尖微微一顿。

“陛下……”

她口中喃喃道出二字,怔了半晌,忽地放下笔,转身来到屋角的博古架旁。

她蹲下身,打开最底下的柜门,从里面抱出厚厚一撂文书。

这些文书是近年来叶家收藏的邸报抄本。

大昱朝廷为了便于向地方传递消息,每隔一阵就会编制邸报印发各处,邸报上记载了朝廷政事与各项指令,官员和百姓都可查看。

叶扶波在书堆中翻找一阵,总算找到她想找的那本。

那本邸报印发于兴元元年正月。

兴元,新帝的年号。

元年正月,新帝登基那月。

依照大昱的规矩,民间不用避讳皇帝的名字,但每任皇帝登基,都会将年号与名姓布告天下。

叶扶波打开邸报,头一页上明晃晃地印着新帝登基的布告,新帝的名字赫然闯入她的眼帘——

凤天磊。

凤为姓,天磊为名。

叶扶波盯着那两个字,终于明白自己为何觉得“天磊”二字如此熟悉。

它是当今天子的名字。

她静静盯着手里的邸报,不知蹲了多久,直到门外传来轻响。

“姑娘?”伍二娘问,“你在里面么?”

叶扶波骤然回神。

她将邸报放回书堆,扶着博古架起身。

伍二娘端着一盘卷饼在门外探头,“姑娘,你怎么了?”

“蹲久了,腿有些麻。”

伍二娘进屋扶住她的胳膊,“我扶你去椅子上坐。”

叶扶波点点头,“二娘,你们公子有给你们回信吗?”

“公子只给我回过一次。”伍二娘道,“只有一句话。”

“我想看看。”叶扶波状似嗔怪,“你只让我给他写信,他去京以后,还从来没给我写过信。”

伍二娘看了眼桌上未写完的信纸,笑道:“只要姑娘不嫌枯燥,我就拿来给你瞧瞧。”

“多谢。”叶扶波在椅子上坐下。

伍二娘将卷饼推过去,“姑娘想看信,先用完午饭再说。”

木盘里的卷饼裹得整整齐齐,又韧又薄的饼皮里包了各种配菜,炒鸡蛋、辣小鱼、银芽丝、千刀肉,伍二娘心细,不但荤素皆有,还将酸甜咸辣每种口味给她备了一只。

叶扶波原本没什么胃口,在伍二娘殷切的目光下随手拿起一只尝了尝。

酸甜浓郁的香气在唇齿间迸开,她下意识地又咬了一口,这才觉得饥肠辘辘。

“现在什么时辰?”她问。

“申时二刻。”伍二娘道,“姑娘慢慢吃,我去给你拿信。”

叶扶波坐在窗前,望着她的背影穿过院落,垂下眼,将手边的信纸叠了起来。

伍二娘回来得很快。

她进屋时,瞧见盘中四只卷饼一个不剩,讶然一笑,“姑娘吃饱了么?我再去给你做一盘?”

“不用,”叶扶波朝她伸手,“先看信。”

伍二娘递过一张纸条。

纸上并没写太多字,极其简单利落。

——盯紧叶宅,若有来犯,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