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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贵来到了宾馆,他告诉郝宝枝,阿让叔出门了,听他家邻居说,至少要等一个星期他 才会回来,阿贵让郝宝枝放心,他一定会把这事给她办成,而且承诺,如果他没有做到,郝宝枝可以去砸他的冷饮店儿,或者到银行去告她表姐,阿贵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郝宝枝还能怎样,她只好继续在宾馆耐心的等下去,又过了两天,依旧无音信,郝宝枝闲着无聊,便到银行去跟刘彩云打听粤剧名伶“红线女”的住址,她想去拜访这位她心目中崇拜的粤剧名伶,刘彩云用疑窦的眼神看着她:“难道你想跟她学戏?”郝宝枝说,她妈妈跟红线女有过一面之缘,相互也曾有过书信往来,既然都在广州了,就想借着这个机会去看看她。刘彩云说,文革初期,红线女被北京来的红卫兵剃了个阴阳头,又是批斗,又是游街的,现在她住在哪里真没人知道。 刘彩云打量着她问道,你应该也是唱戏的吧?”郝宝枝承认她的确是一名专业的京剧演员。刘彩云悄悄告诉郝宝枝, “红线女”在她心里就像神一样的存在,像她唱的“焚香记”还有“李香君”的段子,到现在她还能哼上几句呢。谈到戏, 两人之间拉近了距离。刘彩云说话也不遮掩了,她告诉郝宝枝,阿贵几乎是隔一天就坐班车到海边的渔村去找阿让叔,没有把她的事办妥,阿贵饭吃不香,觉睡不着。郝宝枝听了挺感动,心想,她和阿贵都这么实诚,所要去联系的阿让叔肯定也错不了,既然这样,她就耐心等待吧。

这天傍晚,阿贵来到了宾馆,见到郝宝枝,他一脸兴奋,说:“阿让叔总算回来了,我把事情跟阿让叔一说,他答应可以先带你过去,见面之后再说。”,阿贵让郝宝枝明天早上七到八点之间去冷饮店找他,他们要到长途汽车站赶八点半去宝安的班车。

第二天上午,两人坐了两个多小时的班车,到达了宝安县城,从县城又倒了一趟车,来到了一个地处偏僻的小渔村,阿贵告诉她,对面就是香港,郝宝枝站在土路边上,她的周围是一片丘陵,渔村就建在这片丘陵地里,渔村环绕在一片棕榈树,芭蕉树的丛林中,尽显亚热带南国风光;海边的潮气重,加之天阴云厚,晨岚朝雾弥漫在渔村的上方还迟迟没有散去,对面那些高楼大厦恰似悬浮在湿雾之上,犹如海市蜃楼一般,海浪也好像是把繁华世界的喧嚣带了过来,充盈在她的耳畔,郝宝枝举目远眺,心里想,她很快就能过去见到姥姥了,自从她坐上火车来到广州,因为无所适从,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现在香港就在眼前,郝宝枝兴奋得一时间身体里的热血直往上涌,阿贵拿过郝宝枝手上的提包,带着她找到了阿让叔。

阿让叔五十出头,中等个,黑瘦,凸额,凹眼,高颧骨,阿贵用粤语跟他叽哩哇啦说了好一阵儿,从阿让叔看她的眼神上,郝宝枝感觉他好像不太愿意,自己又插不上话,心里难免有些慌张。香港近在咫尺,要是阿让叔不愿意带她过去,她也只能望港兴叹,阿贵不是说阿让叔同意了吗,怎么她人到跟前,阿让叔又犹豫了呢,郝宝枝焦急的看着阿贵,能否说服阿让叔,就看阿贵的了,她终于看到阿让叔点头了,阿贵这才扭身对郝宝枝说,阿让叔的意思,是让她先回广州,阿让叔说,昨天晚上,村里临时开了会,在会上村干部说,现在逃港的人与日俱增,上面要求村里组织民兵协助解放军巡逻,而且,如果村民发现有可疑的人,要向他报告,即使哪家有亲戚来了,也必须到他那里登记,情况突变,阿让叔也不敢贸然行动了。郝宝枝说,她来都来了,何必还回去呢,她就在这里陪着阿让叔一起等,她可以在阿让叔家给他收拾房间,买菜做饭,她交生活费,直到有机会去香港的那一天,她是极尽自己之所能,生怕阿让叔撵她走。阿贵说,这里是边防,查得紧。郝宝枝说,阿让叔是当地人,就把她说成是他家的亲戚不就可以了吗,“,阿贵说:“你要住下来,就得花钱去打点村干部,这钱谁出?”,原来问题是在这里呀,郝宝枝吁了口气:“只要让我留下来,这钱我出。”,阿贵点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郝宝枝问,需要多少钱阿贵伸出三个指头,“三百?”,阿贵又点了下头,郝宝枝说,行,等把她安顿下来,就把钱拿给阿让叔,阿贵根阿让叔低语了几句,阿让叔这才从阿贵手上接过郝宝枝的旅行提包,三个人一起进了屋。

阿贵吃了中午饭要回去了,临出门,他千叮万嘱让郝宝枝就呆在院子里,阿贵说,这渔村可不是随便乱转的地方,更不要说是去买什么菜了,阿让叔说,一会儿他到村里去找件渔姑的服装,入乡随俗,她这头发最好也跟村里的渔姑一样,在头上挽个髻,阿让叔普通话虽然说的蹩脚,但他说慢一点,郝宝枝也能听得懂。看着阿贵要走了,郝宝枝让他等一下,她回屋从挎包里数了一百块钱,跑出来递给了阿贵,说这是给他的辛苦费,阿贵接过钱走了,阿让叔给她安排了住的房间,说他这就去给郝宝枝找渔姑的衣服去,他对郝宝枝又叮嘱了一番,还是一个意思,让她千万别出门,郝宝枝含笑应允,她又进屋拿了四百块钱交给阿让叔,说除了三百块钱的打点费,其中的一百块钱是给他的,生活费到时候她会另外再给,郝宝枝暗自感谢爸妈,穷家富路,出门在外,没钱真是寸步难行呀。

郝宝枝把阿让叔的房子从里到外观察了一遍,渔村都是石头平顶房,外墙是从山上采下来的石灰石垒砌而成,水泥勾缝,白灰粉墙,石头房不怕风吹日晒,又冬暖夏凉,两屋中间是网状竹篾片,竹篾片抹上一层泥,再刷上白灰,郝宝枝注意到,这面墙的好多墙皮都已经脱落,裸露出了里面的竹篾片,她睡觉的床,就靠在这面墙的位置上,郝宝枝找来几张旧报纸,熬了点面糊糊,把挨在床边的墙壁贴上旧报纸,又从旅行提包里拿出在广州百货公司买的新床单和一条毛巾被,她把床单铺好,顺便把屋子收拾了一下,她去院子抱来了一盆花放在了屋里的窗台上,这样,屋子看上去就顺眼多了,郝宝枝又来到阿让叔的房间,她先把饭桌收拾干净,然后打扫房间,最后,又把阿让叔甩在盆里的脏衣服给洗了,不知不觉,一个下午就在忙忙碌碌中度过去了。

傍晚时分,阿让叔才回来,他把一套渔姑穿过的衣服递给郝宝枝,说,今天晚上他要和朋友去探探路子,如果明天他没有回来,就说明他出事了,他让郝宝枝到时候赶紧离开这里,这个地方以后她也就不要再来了,如果探路成功,明天晚上就带她去香港,郝宝枝一听,想跟阿让叔一起走,她说,万一闯关成功了呢,多等一天就多担一天的心,阿让叔说,不行,太危险,阿让叔说他是到外村一个朋友家借衣服时说起她的,他朋友说,他知道有一条很隐蔽的路,好多年前他走过,那里没有解放军巡逻,至于现在怎么样,他就不知道了,所以,他俩打算今晚去试试看,郝宝枝说,既然不同意她去,那她只有在家里等着了,阿让叔告诉她,他朋友说了,他不能担着这么大的风险白去探路,怎么也要给他些辛苦费,郝宝枝说,他朋友想要多少钱,阿让叔说,五百。这么多,郝宝枝迟疑了一下,想想他们干的都是掉脑袋的营生,五百块钱不多,她也明白,多不多主要取决于她有多少钱,她还有一千美元垫底呢,郝宝枝到屋里拿出厚厚一沓钱,她对阿让叔说,这是一千块钱,他和他朋友一人五百,郝宝枝还特意说,只要能把她带过去,钱不是问题。阿让叔让郝宝枝等他们的好消息,看着阿让叔的身影消失在院子外面,郝宝枝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儿,她想起了,阿贵不是说阿让叔带一个人过去,只要三百块钱吗,多了他不要,少了他不干吗,可阿让叔给郝宝枝的印象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郝宝枝倒不是心疼钱,她是担心花了钱,阿让叔又不办事,还在这里瞎耽误功夫,事到如今,她只有等到明天见分晓了,郝宝枝自己下了碗面条,吃过以后,把院门关好,她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望着天空心里想,她要能变成一只海鸥就好了,她只要张开翅膀就能轻松的飞到香港,飞到她姥姥的身边,哎,啥都别想了,先好好的睡上一觉,谁知道明天晚上她要经历什么样的艰难历程呢,郝宝枝进了屋,关好门,便上床龛衣而眠。

不知过了多久,郝宝枝被院子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了,她一看,窗外的天还是灰蒙蒙的一片,她匆匆来到院子,对着院门怯生生的问了一句:“您是谁呀?”回答她的是个女人的声音,她说她叫阿霞,是阿让哥朋友的媳妇,她让郝宝枝快开门,郝宝枝先是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拉开了院子的门闩,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站在了郝宝枝的面前,阿霞一脸焦急,说,出事啦,阿让哥昨晚是跟他男人出去的,他男人回来了,可是阿让哥被巡逻队的解放军开枪给打死了,他男人让她赶来告诉她,赶紧走,否则,天一亮,村里人知道阿让哥夜里是为她去探路被解放军打死的,一定饶不了她,阿霞让郝宝枝收拾一下,跟她走,郝宝枝一听,慌了神儿,回屋拿了两件衣服,拎上旅行提包,便趁着夜色跟着这个女人出了村,两人站在灰蒙蒙的公路边上,阿霞帮郝宝枝拦了一辆过路车,塞给司机十元钱,她让司机把郝宝枝带到县城,一切都来的太突然,郝宝枝都没有来得及细问,就稀里糊涂的被这个叫阿霞的女人给打发走了,郝宝枝坐在车里越想越不对劲儿,她总觉得是被阿让叔给骗了,再仔细一想,她是被阿贵、刘彩云和阿让叔包括那个叫阿霞的女人联手给骗了,一千美元换的一千块钱人民币就这样打了水漂,还另外搭上了几百块钱,手头除了还有一千美元,人民币已经所剩无几了,尽管如此,郝宝枝还是暗暗庆幸,她只身一人在那么偏僻的小渔村里能够毫发无损,只是被骗了些钱,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现在想想,如果阿让叔伙同他的朋友半夜悄悄潜回来,既劫财又劫色,甚至是杀人灭口,然后,尸体往海里一抛,说她是逃港溺亡,估计连公安局都找不出其他证据,她想想都后怕,郝宝枝回到了广州,她又去了一趟那家银行,既没见到阿贵,也没有找到刘彩云,银行里的人说,刘彩云是这里的临时工,昨天就辞职不干了,她找到喝椰子汁儿的小店,里面只有一个大婶模样的人在柜台里坐着,郝宝枝清楚,就算她找到那表姐弟俩后,又能怎样,她不是因为钱,就是心有不甘,经历了这么一回,郝宝枝开始格外谨慎了,她又找了一家价格便宜的旅馆住了下来,从今以后,钱可是要省着点儿花了。

郝宝枝是从旅馆打扫卫生的阿姨那里听说广州有好多人为“逃港”在珠江里练习游泳,她便去了一个叫白鹅潭的江边,果然,这里的江面上人头攒动,个个都在江中奋力挥臂,郝宝枝能感受到这些人中流击水,不惜余力的劲头,她痴痴的看着,郝宝枝五岁的时候就跟他爸爸郝成天在戏校游泳池学游泳,那以后,每年的夏天她爸爸都带她去游泳池,到了十岁郝宝枝就开始独自在泳池游泳了,一直坚持到戏校毕业,还是在郝宝枝八岁的时候,市里少年体校的一位教练来到她家,教练说他在戏校泳池看到过郝宝枝游泳,说她的身材柔韧性、协调性都不错,非常适合学跳水,希望她能来体校,郝成天说,他女儿四岁练功,为的是将来在戏剧道路上发展,他们是梨园世家,既然是世家,就不能后继无人,学习游泳,只是为她的身体素质打基础,唱戏是个力气活,没有好的体力可不行,至于到体校去学跳水就算了,那位教练见劝不动,只好怏怏而去;郝宝枝盯着江中,往事一幕幕在她脑海里掠过,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问:“想啥呢?”郝宝枝没有搭茬,这地方不可能有她认识的人,同样,也不可能有人认识她,郝宝枝眼睛依然注视着江面,看到有两个少年在江边互相泼水戏谑,不禁露出了笑容,她的肩膀被人从后面轻轻的拍了一下:“问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