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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荼蘼 | 靡靡之终,黄昏末路。

“和他没关系,和我总有关系吧?”陆震将手里的协议摔在桌子上,“我生你养你这么多年,一纸协议就想断绝关系?你个不孝女!”

陆霜晚好心地把协议重新放回到陆震面前,“别急,听听条件再决定。”

“生我这件事,是我母亲出力较多。可现在她已逝,念在我身体里留着你血的份上,一个亿,买断这份血缘。毕竟你当初也只是爽了一番,这笔账,你不亏。”

张口就一个亿,饶是家境富裕的陆家,也忍不住感到惊诧。

徐程拿起协议,快速找到费用赔付的部分,第一条便是,甲方向乙方支付生育费用壹亿元整。她用手肘撞了陆震一下,小声私语,“真的是一个亿,还只是生育费用。”

陆霜晚微凉的声音继续。

“出生到十一岁的养育费用,一年按照五百万计算。我算过了,这个数只多不少,你不会亏损。”

“十一岁到十八岁这七年间,‘出国’念书的费用是每年一百万,除此之外我没有再向家里讨要一分钱。”

“母亲的葬礼,你当年为了所谓的缩减开支,将母亲的葬礼与外公外婆的葬礼合并举办,这笔账你心里清楚,你可能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这笔账我本不该给你结算,但我也不想我脱离了陆家,这几个人连走了都不得安生。我按照五百万给你结算,不亏吧?”

“共计一亿六千七百万元,以防万一你再想算算这些年带吃的喝的玩的,再多支付三千三百万元,总计两亿元。”

陆霜晚低下头,看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劈了的指甲,“两亿,买一个你不喜欢的女儿再也不能给你们陆家丢脸的以后,怎么样,划算吧?”

陆震和徐程都没有说话,陆瑶瑶在一旁凑着看协议,也没说什么。陆颂煊看着陆霜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想不到七年后再次相见,就是这样的时刻。

而更讽刺的是,陆震和徐程,一定会兴高采烈地接受这份协议。果然,两个人的脸上都已经面露喜色,可陆震还是压了下来,义正言辞道,“陆家从来不差钱,你以为用钱就可以买断我生你养你的恩情?再说了,这份协议,谁知道你有没有在其中做什么手脚!”

“我律师就在这,不相信的话,你叫你信任的律师来,我们等着。”

“姐姐,爸爸不是那个意思。”一道娇弱的声音传进陆霜晚的耳朵,惹得她眉间微蹙,“他是害怕,你离开了家,以后怎么生活啊?总不能靠着那个小白......你男朋友来养你吧?”

陆霜晚冷笑,“你觉得能随便拿出两个亿的人,需要别人养?”

“你这两个亿是哪来的?”陆震仿若抓住了问题的核心,“你那个小白脸肯定没有那么多钱吧?你这些钱是哪来的?你伺候了多少个男人?你还要不要脸?”

方浊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真的难以相信,一个亲生父亲,怎会这般将自己女儿往最肮脏的方向猜忌,还如此理直气壮,仿若从他口中说出的,就是真相一般。

那个楚楚可怜的陆瑶瑶心思也不单纯,句句都在诱导,还顺势讨好了父母的欢心。

陆霜晚不想再与他争辩,反正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觉得自己在用身体赚钱。在他们的眼里,看什么都是肮脏下作的。

方浊在一旁解释:“陆小姐的所有资产,都是通过正规合法手续获得的。如果几位非要将那些话宣扬于世,我们会考虑以诽谤罪名起诉。”

方浊还在与陆震交涉,陆霜晚已经没有在听。

陆霜晚低头拨弄着劈掉的指甲,撕到边缘时感到一阵刺痛。她停下了动作,眼睛盯着指甲看了一会,随即,她捏住了劈掉的边缘,用力将它撕扯了下来。

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指甲与皮肉的贴合处被扯破,瞬间有血珠冒了出来。

面前递过来一张纸,陆霜晚抬头,是陆颂煊。

他一直关注着她的动向,比起那两个亿,他更想知道,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拟订的这般价码,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将这些一条一条尽数说清。

这撕扯下的指甲,流出的血迹,又代表什么。

陆霜晚接过纸巾,忽略掉他满是探究的眼眸,淡淡:“谢谢。”

现在是。

八年前,也是。

“陆小姐,可以签字了。”方浊将手里的笔递给陆霜晚,一式两份,她签好自己的名字,手指在触碰到印泥的时候,停了下来。

她收回了手,定定看着手上未愈合的伤口。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她将伤口又撕裂了一些,殷红的血滴落在茶几上,陆霜晚伸出手指,血迹晕染了她的指腹,落到自己签名的上方,由血红,慢慢变得暗沉,如同铁锈一般的颜色。

陆震和徐程看得心惊胆战,陆瑶瑶在一旁,亦是不敢相信自己目睹的一切。

纤细的手攥着方才陆颂煊递过来的纸巾,擦拭掉桌子上的血渍,她扬起头来,艳丽的红唇此时如嗜血般迷人而危险,“好了,这下,血也当我还给你了。”

“啊!”徐程捂着耳朵,尖叫出声,“你快走,快点离开这里,你这个疯子!”

陆霜晚坐在那,漫不经心地发了条微信,才拿着自己那份协议起身,“放心,协议已经生效,我不会赖在这里的。今晚七点,两亿会打到——陆叔叔的账户里。”

既是生效了协议,那便不必以父亲相称。

陆震听着这称呼瞬间有了转变,暗骂陆霜晚就是一个白眼狼。

走到门口,她的手已经抚在了把手上,她突然停了下来,转身莞尔:“陆叔叔,徐阿姨,既然说到这了,我和各位介绍一下我的男朋友。”

陆霜晚打开门,将门外的人拉了进来,“这就是我男朋友,你们口中的野男人。见到了,满意了?我们走了。”

男人的气质实在绝殊离俗。饶是陆瑶瑶在校外见过,再次见到,仍是觉得心悸。

陆震和徐程也没想到,只听闻她找了个男朋友,可这男朋友未免太过出色。可只从样貌上来说,倒也是绝配。

可那又怎样?

不还是个靠女人养的小白脸。

思及此,几人的鄙夷心思又涌上心口。

宋氏的二少爷盛名在外,已是宋氏集团既定的接班人,年仅22岁便雷厉风行,手段辛辣,将宋氏带领上新的高度。只是其父宋任复仍在其位,目前代表宋氏抛头露面的事情也都由宋任复去做,宋氏这位二少爷长什么样,倒是少有人知晓。

拿起收伞架上的雨伞,宋淮臣接过,撑起来走了出去,方浊紧随其后。

方才的伤口撕得太狠,手臂垂落之时,血迹尚从指尖滴落,坠入雨水之中,晕染开来,泛起一片血红的涟漪。

似梦中娇艳的荼蘼花。

靡靡之终,黄昏末路。

“晚晚。”

被人叫住,陆霜晚看过去,是陆颂煊。

他撑着一把伞追了上来,似有话要和她说。陆霜晚想了想,勾勾宋淮臣的手指,“你先去车上,我马上就来。”

宋淮臣扫了陆颂煊一眼,见陆霜晚的态度不是很抵触,便应了下来,倒还是有些不高兴。他将伞递给陆霜晚,自己撑起来时打的那一把,与两个人慢慢拉开距离。

“什么事,说吧。”

雨滴落在伞上,发出嘈杂的声响,掩盖了部分说话的声音,让人听不出话语里的情绪,只能将字句分辨明晰。

追了上来,陆颂煊有些话,又不知如何说出口。他吞吞吐吐,挣扎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陆霜晚轻笑,道:“我们之间,好像不必叙旧。”

“晚晚,这里怎么说,也是你的家,你就这么断掉了?”陆颂煊仍是觉得,这样的举措有些冲动。

陆霜晚:“这里什么时候是我的家了?陆颂煊,你也清楚的,十年前你就清楚的,不是吗?这样的地方,你是以什么心态,来劝说我留下?”

“我......”

“不管怎么说,八年前,世纪饭店的事,我欠你一句感谢。”她的眸中,似乎终于有了一点温度。

八年前,陆霜晚十岁那年,陆氏集团遇到困境,那时候,陆震决定把陆霜晚以五百万的价格,卖给其他城市的一户豪门人家。

那人已有四十多岁,膝下无儿无女,说是接过去把她当女儿养,可他看着陆霜晚时,那猥琐丑恶的眼神,又哪里是要当女儿?

那日她已经被领到了世纪饭店,陆震和那位先生把酒言欢,陆霜晚屡次想要逃脱,却最终未果。陆震以去卫生间为借口离席,徐程以照顾陆震为由也离开了包间,只剩下陆霜晚和那位四十多岁的先生。

那丑恶的模样,直到现在,陆霜晚都忘不掉。

身高与体力上的悬殊让她无法逃离魔爪,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就此沦陷的时候,包厢的大门被强制打开,几个身着制服的人冲了进来,将陆霜晚带走。

后来才知道,是有人报了警,说世纪饭店内存在不正当交易,在附近的警察当即出动,赶在未造成更严重的后果之前,拯救了她。事到如今想起来,那日,陆震和徐程在警察局抱着她哭得撕心裂肺,情真意切到闻者落泪听者动容,可陆霜晚知道,他们恨极了那个报警的人。

那位先生,以偷税漏税、走私贩卖违禁药品而被捕,除此之外,还查出他身上背负着前妻的一条命。

陆霜晚是趁着他们不注意,偷看到了报警记录单,知道了报警人是陆颂煊。

他无意间听闻了父母的计划,他无法阻止。那日放学回家,在得知父母已经将陆霜晚带到世纪饭店以后,他拨通了报警电话。

陆颂煊一直不知道,那晚的事情,陆霜晚竟是知情的。他一直以为,在陆霜晚心里,那只是一场始料未及的意外。

他攥了攥拳头,深吸一口气,将想问的话问出口,“你......会报复陆家吗?”

他更加清楚,陆家,还有见不得光的秘密。而这秘密,随着陆霜晚的归来,正在被揭开。

陆霜晚定定看了陆颂煊半晌。

沉默不语,只有微风细雨,在伞上奏响乐章。

“我只能向你保证,倘若真的到了那一天,只要你不助纣为虐。”陆霜晚顿了顿,“我会放过你。”

说完,陆霜晚转过身。

指尖的血液开始凝固,一抹殷红很快便消失在雨里。她撑着红伞,裙摆随她起舞,生动,肆意,潇洒。

陆颂煊也回到了别墅里,将她和雨,一同隔绝在外。

一上车,便对上宋淮臣略显阴沉的脸。

默不作声地扯过她的手,撕开的伤口虽是不流血了,可也见皮肉。车子上常备了药箱,他拿过来给她上药,动作轻缓,语气却咬牙切齿:“你这么有本事呢,那怎么不拿刀划,怕疼啊?我也不见你像有痛觉的样啊?生生扯开,显着你力气大了是不是?”

陆霜晚前额的头发上,还有因风而斜的雨滴。啪嗒一声,落到了她的手背上。

宋淮臣动作一僵,抬起头,那双桃花眼直直看着他,不像是哭过的样子。他放下心来,处理好她的伤口,拿过毛巾给她擦头发。

“方浊呢?”

陆霜晚开口,便是这三个字。

宋淮臣觉得荒谬:“你现在就只想问他?他说有公务,开车走了。”

给她擦好头发,他把毛巾甩在一边,扯了扯领口,宣示着他的烦躁。

小指被人勾起。

“生气了?”陆霜晚说着,顺势把隔板升了起来。

柳策:“......”

就无语。

宋淮臣闷哼,没说话。

只听着“咔哒”一声,是安全带被解开的声音。随后,身边的人起身,坐到了他的腿上,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他下意识搂住她的腰身,却面不改色。

“我错了。”

她眨着眼睛,声音发软,似在讨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