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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玄对来人的突然出现并不吃惊,笑盈盈将金樽接过,示意他给自己斟酒。

“不知阁下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位了一道长,是否可信?”

那人不以为忤,伸手替凤玄将酒杯倒满,又给自己倒上一杯。

“二公子只管放心,此人与凤帝有血仇,绝不会叛。”

他举杯对凤玄致意,而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况且,他先前交给您的那些安神香,不也十分管用吗?”

凤玄忆起父皇近两年的阴晴不定,微微蹙眉。

“那些香料,真的不会对身体造成实质损害?”

“二公子放心,待道长入宫,自然药到病除。”

了一奉旨入宫之时,已近仲夏。

虽然陛下数月前便召他入宫,但他几番推却,称自己乃世外之人,不宜面圣。

后来,天子连发三道旨意,了一才奏请陛下宽限些时日,待他沿途布施重返俗世,再入宫侍驾。

话传到凤堇耳中,她不由得嗤之以鼻。

“说什么‘虑及国运关乎万民福祉,才不得不入宫’,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辈,也不知父皇怎么就愿意信他。”

上官若也笑。

“这位了一道长,尚未入宫,便被陛下尊为天师。”

“可见,这种欲迎还拒的把戏,天下男子都是很吃的。”

不过,令二人颇感意外的是,这位天师,竟然还真有些本事。

“上官,你来了。”

这一日,上官若又循例来到御书房侍奉。

才一进门,就发现皇帝满面红光,看着心情甚好。

“奴婢给陛下请安。”

她向皇帝躬身行礼,又问:“陛下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

皇帝言笑晏晏,冲她招手。

“你过来看,这是占星官刚递上来的折子。”

上官若将奏折接过细细看了,上面不过是些星象之危渐解,天佑凤朝国祚绵长之类的虚言。

她沉默着将折子放回案头,琢磨着措辞。

“陛下真的相信星象之说吗?”

皇帝听了她的质疑,竟然丝毫不觉得她逾矩,反而笑了几声。

“朕从前,也不是那么相信。”

“可自天师入宫后,日日开坛作法为国运祝祷,下面递上来的报灾折子都少了许多。”

“况且,朕近年来总觉得上了年岁,有些体力不支。”

“得益于天师调理,如今也是愈发龙精虎猛。”

上官若动了动鼻子,面上更加恭敬。

“陛下正值盛年,之前不过是国事烦忧,以致操劳过度罢了。”

皇帝又是哈哈两声,“你这丫头,越发油嘴滑舌了。”

“朕如今已近知天命的年纪,哪里还称得上盛年?”

“所谓万岁,不过是虚妄之言。”

上官若保持着面上的微笑,心中自有计较。

“不愧是快五十的人,这话说的,感觉马上要看破红尘了。”

皇帝这一下精神头上来,便苦了随侍的人。

当上官若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自己房中,早已过了晚膳的时辰。

“老板这种生物,真是自古不做人。”

“自己加班,夜里倒是有人给他送吃的,只连累我这个打工人饿肚子。”

上官若一边在凤栖宫的小厨房里翻箱倒柜,一边自言自语地吐槽。

“什么人在里头?”

一道清亮的女声自门外传来,惊了上官若一跳。

她瞬间就回忆起了自己小时候,在房间里偷吃零食,被妈妈抓到的模样。

上官若正想躲,忽地反应过来,现在并不是在家里。

于是她挺挺胸膛,光明正大地过去开门。

“原来是上官姐姐。”

一开门,上官若便看见佩儿站在外头。

“这大半夜的,姐姐怎么在这里?”

上官若拍了拍手,“饿了,想来找点东西吃。”

佩儿被她手指上的黑灰吸引,忍俊不禁。

“姐姐找吃食,都找到锅底去了?看这一手的灰。”

上官若面色一红,有些难为情。

“我许久不进厨房,摸错了地方。”

佩儿挽起袖子,便把上官若往外推。

“正巧殿下方才也说饿,命奴婢来做份宵夜。”

“姐姐且出去等着吧,奴婢做好了,送去你房里。”

上官若被小宫女关在了门外,心道左右无事,不如去找凤堇说说话。

来到公主卧房,果然看见凤堇正倚在窗边看书。

“殿下看什么呢?”

凤堇听到上官若的声音,将书放下。

“没什么,睡不着,找些书来打发时间。”

“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才从父皇处出来吗?”

上官若走到她身畔,见桌上扣着一本《左传》。

她将书翻过来,粗览一番。

“殿下怎么想起看这个?”

凤堇长叹一口气,答非所问。

“我方才正看到《宫之奇谏假道》一篇。”

“书中有云:‘鬼神非人实亲,惟德是依;皇天无亲,惟德是辅。’”

“父皇如今沉迷星象之说,一味听信天师之言,我只怕会后患无穷。”

上官若想起白日里在御书房的情形,将自己的想法对凤堇和盘托出。

“我估摸着,陛下总是喜怒无常,八成是那安神香的缘故。”

“大概两年前,我便发现有人在御书房的香炉中动了手脚。”

“只是没想到,他们竟还有后招。”

凤堇盯着上官若的脸,不解。

“既然你一早便知,为何不提醒父皇?”

上官若淡淡一笑,“如我一早告知陛下,是二皇子着人给他下了药,陛下可会信我?”

“就算陛下肯信,以当时的情形,只怕二皇子轻易便可自辩脱罪。”

“既然事他们已经做下,我何不随了他们的意?”

“唯待时机成熟,方能一网成擒。”

凤堇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上官若,似是不明白她为何变成了这样。

“所以,你为了扳倒凤玄,竟不惜拿父皇的龙体去冒险,不惜拿满朝文武的性命去赌?”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尚书府五十余口人的血还未干,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你竟一点都不顾忌吗?”

上官若声色泠然,将残酷的事实摆在凤堇眼前。

“殿下,若陛下真是个深仁厚泽的君主,区区香料,何至于此?”

“外物之力,不过是个引子罢了。”

“究其根本,是陛下与生俱来的,那一颗薄情寡恩的帝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