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玉的话音落下,上官若垂着头,久久没有言语。
她的手在地面无意识地拨弄,干草在她的指尖下沙沙作响。
原来林才人,背后还有这样一个故事。
她从前只以为,凤玄是夺位心切,才辗转与呼延玉搭上线。
可没想到,凤玄与渑国的关联,竟更早在他出生之前,深深根植于他的血脉里。
难怪。
难怪佩儿死后,皇上迟迟不愿处置凤玄。
想来因着林才人的死,皇帝也是有愧于自己这个儿子的。
而那位林才人,当年恐怕也是真心爱过皇上的吧。
否则呼延玉又怎会说,她是为情所困,才没能瞒住身份?
只可惜,情意二字,在凤帝心中,永远抵不过权势和地位。
“公子讲的这个故事,着实十分精彩。”
“只是不知,身在其中的人,是否知道真相?”
呼延玉微扬嘴角,薄唇轻动,齿间溢出惊人之语。
“自然是知道的。”
“这可是,我特意为二皇子量身打造的故事呢。”
上官若皱起眉头,微眯着眼盯住面前的男子。
“公子此言何意?”
“这故事,究竟是真,还是假?”
呼延玉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撞在粗糙的青石壁上,激荡往复,瞬间充斥了整座监牢。
他轻击双掌,带着锁链生出哗啦哗啦的响。
“有趣,有趣。”
“姑娘问的,和当年二皇子问的,竟是一字不差呢。”
上官若咬牙,面色不善。
“那公子当年,是如何答凤玄的?”
呼延玉猛地向前俯身,试图冲到上官若身前,却被身上的镣铐狠狠拽在原地。
他也不强求,偏头盯着上官若的脸,阴恻恻开口。
“我对二皇子说,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上官若语塞。
这不就是古代版废话文学?
“公子这回话,但凡有一点意义,也不至于一点意义都没有。”
呼延玉被她这一句话怼得有些懵,半晌方回过神来。
他坐回原地,好整以暇地望向上官若。
“大皇子,很快就能回京了。”
他这话题转得突兀,引得上官若心中一跳。
呼延玉为何在此时忽然提起凤齐?
上官若暗暗思量一番,冷声开口。
“难道边军里,也有你的人?”
呼延玉摇摇头,叹息。
“姑娘也太看得起我了。”
“朔方府军,得大皇子四年调教,可不是我能随随便便塞人进去的。”
说着,呼延玉眸中乍现一道阴诡的光。
“不过后事究竟如何,还请姑娘拭目以待。”
上官若从天牢出来时,眉头深锁,嘴唇紧紧抿作一条线。
其神色之严肃,看得凤堇一阵心惊。
“怎么,呼延玉与你说什么了?”
上官若并未回答,反而四周看了看。
“卿大人已经走了?”
凤堇虽觉有些莫名,但仍冲她点点头。
“他将我带出来,便去向父皇复命了。”
“请殿下自行回云庆阁吧,我还要去一趟御书房。”
上官若一语话毕,便欲离去。
凤堇一把拉住她,心生不满。
“你最近是怎么了?”
“我问你什么,总是这样吞吞吐吐。”
“从前,你可一向是对我知无不言的。”
上官若这才意识到,她有些疏忽了凤堇的感受。
于是,她反身握住凤堇的手,安抚般轻轻捏了捏,柔声对她致歉。
“是我的错。”
“殿下随我一同去御书房吧。”
“路上,我慢慢讲与你听。”
凤堇这才放下心中芥蒂,同她一道离开。
当上官若将天牢内的谈话一字不落地复述给凤堇听罢,二人也恰好行至御书房廊下。
“你是怀疑,呼延玉还留有后手?”
上官若驻足,昂首望了望停在飞檐之上的一只白鸽。
“殿下可算过,有多久没收到阿昉的消息了?”
凤堇骤然听她提起阿昉,忽地反应过来。
“阿昉上次来信,还是正月。”
“如今已快六月了,竟然音信全无。”
上官若收回远眺的目光,口中念念有词。
“阿昉从未忘记过我的生辰,每年三月,必会写信来贺。”
“况且,他清楚你我挂心大皇子境况,绝不会这样突兀地断了联系。”
二人正在门口来回踱步,便听得御书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卿裴隐从中款款而出。
“卿大人。”
上官若冲他盈盈一拜,道明来意。
“大人在寒城时,可曾见过一个叫阿昉的?”
卿裴隐连想都没想,立马便答:“见过的。”
他这样不假思索的反应,不由得让上官若起了疑。
自两国订立城下之盟,将岩绿划归渑境,阿昉便带着家人搬回了乡下。
一家人守着祖上传下来的几分薄田,日子过得倒也不错。
凤齐受贬离京后,便定居在了寒城,离阿昉的老宅不远。
因此,阿昉每隔十天半月,总会给凤齐送些自家种的新鲜蔬果,或是乡间独有的山珍野味。
而凤齐念着往日旧情,曾数次提出要将阿昉一家人接到城中居住,却被拒绝。
既然阿昉并不住在凤齐府上,卿裴隐怎么能一听他的名字,立时便知是谁?
上官若想到这里,接着追问。
“大人见过阿昉很多次吗?”
“从您方才的反应来看,似乎与他颇为熟稔。”
卿裴隐脸上也现出一点困惑,“姑娘不知道吗?”
“阿昉,是大公子府上的管家。”
上官若与凤堇互视一眼,二人皆在对方眸中看见了震惊。
凤堇率先按捺不住,急声问道:“何时的事?”
卿裴隐对她二人的惶急不明所以,凝思片刻,道:“似乎就在我出发前往渑都之时。”
“我带着呼延玉自渑境归来,便在大公子府上见到了阿昉。”
“听说,是他家中出了事,实在没办法,才去求大公子收留的。”
上官若听罢,又问:“阿昉可曾与呼延玉单独相处过?”
卿裴隐颔首。
“因怕走漏风声,大公子特将呼延玉交给了阿昉和卓清轮流看管。”
“想来,阿昉是有与呼延玉独处之机的。”
上官若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中轰然炸开。
阿昉。
是她亲口向凤齐推介,说此人可信的阿昉。
适才在天牢中,呼延玉阴阳怪气的最后一句话,仿佛又在上官若耳畔响起。
“姑娘聪敏过人,自当知道,什么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