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十九年初夏,皇二子凤玄被褫夺安王封号,废为庶人,幽居府中,无诏不得出。
这样的尘埃落定,便算是皇帝给儿子最后的体面。
自乾宁宫生变又过了十余日,康王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回京中。
他为凤堇带回了她最想听到的消息。
凤齐将皇后的亲笔信递给妹妹,由于长时间策马奔波,信纸已显得有些皱。
虽是轻飘飘两张纸,却是对凤堇最大的抚慰。
她惶急地展信读着,手指因激动有些不受控地颤抖。
欣喜的泪模糊了视线,滴落在纸笺,墨迹被一点点晕开。
“听闻你大婚,她本想偷偷回来看一看,但被我劝住了。”
凤堇抹去脸上的泪痕,“王兄做得对。”
“既然凤玄怀疑母亲还在世,贸然进京,容易露出马脚。”
她与上官若之前的猜测不错,凤齐在山里偶遇皇后时,确实被凤玄派去的眼线盯了稍。
一开始皇后并未向凤齐坦诚自己的身份,是凤齐离开后心觉不对,去而复返,正好赶上凤玄的手下拖着皇后往外走。
可惜他双拳难敌四脚,虽救了皇后,却被其中一人走脱,才有了凤堇收到的那封伪造的书信。
凤齐连夜护送皇后离开,二人一路乔装,潜进了西南边境。
凤玄的手再长,始终伸不到端王府上。
“如今凤玄已没了威胁,你可打算接皇后回来?”
凤堇将母亲的手书郑重叠好,贴在胸前,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母亲的温度。
“凤朝的皇后,九年前便已入了皇陵。”
“她在这京中困了那些年,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我很为她欣喜。”
“虽然我也很想念她,但我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她首先能做自己。”
“不是皇后,不是谁的母亲,只是窦绾。”
她将书信妥帖地放进书架的红木盒子里,转头问凤齐。
“王兄可去见过父皇了?”
“去过了,父皇还睡着,便只在榻前叩了个头。”
“母妃一直在旁守着,若父皇醒了,会派人来知会我。”
一提到父皇,凤齐瞅瞅门口,又瞅瞅凤堇,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凤堇看出兄长的欲言又止,大方笑道:“王兄可是有什么话想问我?”
凤齐踌躇半晌,先走出去将房门关严,才压低声音道:“有些话,我本不该说。”
“但我方才看父皇的面色,只怕撑不了多久了。”
“父皇到现在还未提过立嗣之事,我听说,朝中不乏大臣对此颇有微词。”
“你对此,有什么打算?”
凤堇含着笑,“王兄才是父皇的长子,这样的大事,不应该由王兄来操心吗?”
康王殿下听了妹妹的话,一蹦三尺高,全然没有一点王爷该有的稳重。
“别别别,你可别拿我开玩笑。”
“我一早便同你讲过,于这政务一道不感兴趣。”
“要不是听说宫中生变,担心母亲、菡儿和你的安危,我也不会这样巴巴地赶回来。”
凤堇装着严肃,说得头头是道。
“可是王兄,有些担子,你是逃不掉的。”
“从前有太子哥哥,有凤玄,父皇或许从未考虑过让你继位。”
“然而如今,就只有你了。”
“睿王兄身子撑不住凤朝这偌大的江山,妹妹我又只是个女子……”
她话说到一半,凤齐便急不可耐地打断。
“女子怎么了?”
“从没有哪条律法说过,女子就不能做这天下的王。”
凤堇被他惶急的模样逗乐。
龙椅,是多少人趋之若鹜的宝座。
至高无上的权利,取之不尽的富贵。
可在凤齐口中,这些似乎宛如砒霜一般,是噬骨的毒药。
瞧见妹妹眼里的异色,凤齐长长吁了一口气。
“父皇揭竿而起的时候,你还小,或许很多事都不记得。”
“那时的父皇,有的不仅是野心,还有兼济天下的雄心。”
“他反,不单单是因为自己对权势的渴求,亦是想为天下百姓寻一条活路。”
“可你看,如今的父皇,变成了什么模样?”
凤堇思索片刻,“不管怎么说,百姓的日子总是比前朝好过了许多的。”
“此话不假。”
“可是堇儿,权利,最能蒙蔽人的双眼。”
“远得不说,就说二弟做的这一切,不就是在拿无数人命,来填他心中无底的欲壑么?”
“父不似父,子不似子,家不似家。”
凤齐眸中溢满没有尽头的悲怆。
“堇儿,你就当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懦弱无能吧。”
“我怕了,真的怕了。”
“我怕再面对这样无休止的争斗,亦怕让我的后代再经历这一切。”
“如若有一天,你得掌大权,请你如同今日对窦夫人一般,允我带着母亲和菡儿归隐田园吧。”
凤堇明白了。
她的王兄,是在日复一日的苦痛磋磨中凉了心。
王嫂的离世,或许便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好。”
一阵风吹开了窗,凤堇笑容璀璨,迎着光站在窗前。
风卷起了她的发,薄透的纱衣飘扬而动,似是在她背后添了一双翅膀。
阳光笼在她身上,将整个人包裹在一团金色云雾里,耀眼得宛如一只即将冲天而起的凤凰。
“既然王兄不愿,那么就由我来背。”
“我凤堇,必会护百姓安定,守家国太平。”
上官若恰好来寻凤堇,刚走到廊下,便听见她的壮志豪言。
她抚着掌推门而入,“殿下真是好气势。”
凤堇被她一句话说得脸红,喃道:“这不是与王兄话赶话,就说到此处了。”
凤齐也替她说话:“左右都是自己人,胡乱说说罢了。”
上官若瞧着兄妹俩,摆摆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随即将头偏向凤堇。
“殿下,陛下请您过去一趟。”
凤堇有些惊讶,“父皇这时候寻我做什么?他不应该先召王兄觐见吗?”
“我也不晓得,只是奉旨传召,殿下一去便知。”
凤堇怀着满腹疑问往外走,却发现上官若站在原地没动。
“若若,你不与我同去吗?”
上官若微笑着摇头。
“陛下的意思,以后我不必去御前伺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