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88小说网!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88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月色入高楼 > 第31章 岁月静好的样子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阿七赶过去时,人已经在地上了,上半身倚着陈杏,仅着一身夹衣,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怎么了,脸色酡红意识不清。

阿七大恸,摘了围脖就给他套了上去,又要解扣子脱大袄,被陈杏制止了。“婶子,使不得!”说着麻利地解了自己的大袄裹在殷承明身上。

阿七一时方寸大乱,只一声一声地喊着:“大少爷!大少爷你怎么了?你醒醒啊大少爷!”

还是陈杏头脑清醒,立时安排几个兄弟将殷承明抬到车上,安慰阿七道:“婶子别急,殷少爷是发高热了,咱得赶紧回,回去了找大夫看看。”

阿七摸了一把殷承明的手,又按到自己脸上,听他出气急促应该是发高热了,整个人却比那三九天的冰棱子还瘆人,她稍微清醒了一下,一边护着他赶路一边让陈麦先行回去请大夫、生火烤屋子。

故而当他们一行人到达陈家庄时,陈家大院里已经洒扫以待,恭候多时了。

不过,有一段插曲,阿七并不知道。

陈麦气喘吁吁地说完事情的经过,陈员外当机立断,一面命人去镇上接大夫,一面安排刘婶子整理客房烧火盆,他让整理的客房,正是当初殷承明住过的那间。刘婶子问他:“上次不是住上房吗?”上房毕竟暖和些。

陈员外挥挥手:“就住客房!”顿了顿,又道:“阿七要是问起,就说我说的,我最近睡眠不好,半夜睡不踏实,你和阿乐打呼扰着我了,回头你带阿乐搬到上房去睡吧。嗯,收拾完就搬了吧。”

“阿根要是在家,就好办了。唉,真不该让他那么早出门的。”刘婶子又唠叨了一句,原委还是心疼陈员外早早把陈根打发走了,过完年才几天啊,也不让孩子好好歇几天。刘婶子没生养过,陈根姐弟就是她的儿女。

陈员外皱了皱眉,瞥了她一眼,明显是对她的多嘴表示不满。不过他也没说什么苛责的话,这个女人虽说身份低微,却也无名无份地跟了他几十年,跟他的老伴儿没什么差别。近些年来她说话也渐渐像个老伴儿的样子,而他也越来越享受她的改变。

岁月静好,真好。

殷承明确实是发高热导致浑身冰冷,昏迷不醒。即使看了大夫灌了药,高热也还没有退下去。众人挤了一屋子,既束手无策却也不好意思就走开,最后还是陈员外发了话,“都散了吧,待着也帮不上什么忙,天也晚了都回去休息吧,留一个人照看就好了。”这才都散了。

送走了亲戚们,蔡婆子自觉地留了下来,陈员外说留一个人照顾着,这里能留的也就是她了,刘婶子要照顾陈员外和陈乐,米婆子照看着另外的三个孩子,根本就没露面儿,所以当她听陈员外说“阿七你留下来照看大少爷”的时候,确实诧异了一下,不过也就那么一诧异,应了一声她就拎着抹布回厨房了。对于她来说,多做少问才是本分。

对付高热,阿七还是有经验的,几个孩子——特别是陈祥——小的时候都不同程度地发过高热,有几次还甚是凶险,小脸蛋比熟透的山楂果还要红,摸上去简直灼得人手心发疼,阿七都一一对付了。那退热的法子,还是胡三大夫教给她的。

烧了一锅滚水,阿七拿了条毛巾准备给殷承明擦身体。记得胡三大夫说过,高热不比其他病症,很是凶险,若一直不退热,会伤着脑子的,小孩尤甚,大人也不能掉以轻心。

阿七按着胡三指点的步骤,先用热水给他擦身体,每隔一刻钟擦拭一次,之后将热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上,等凉了再换成热的。如此几次,阿七再抓腕脉,似乎没有之前那么跳脱强劲了。指尖在他太阳穴处按了一会,静静地感受脉搏的跳动,似乎也不及之前那么急促尖锐,看来是稍稍退了些,阿七轻轻呼出一口气,若是再不见退,水里就得加烈酒了。

再看床上的人,脸色仍显潮红,呼吸却是平静了许多。阿七给他掖了掖被角,将火盆拨得更旺了些,发热的人如果出一身汗,那体热就算退下去了。阿七掂了个小马扎,坐在床前痴痴看着熟睡中的他。

灯光幽暗清冷,可一点儿都不影响她对他的观察。比之前一次相见,他憔悴了许多,眉头紧锁都皱成了鸽子蛋,胡子拉碴好些天没顾上清理的样子,阿七不知道这段时间他遭遇了什么,但一定是吃了不少苦的。

也不知道阿离的手医好了没有?他去梅川县城那几天到底是怎么过的?他那个二弟是不是还在针对他?大难当头的时候,别人都是兄弟齐心一致对外,他的弟弟不像弟弟,倒比仇人还仇人。大少爷,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她很想叫醒他问个清楚,但自始至终连大气儿都没出,她也很想依偎在他肩头,哭诉她的思念,但眼睛一闭一睁的工夫,所有的记忆曾经的旖旎,都被她深埋在心底。

她还是那么喜欢他!这是毫无疑问的,可她要不起他,这也是赤裸裸的现实。

如果眼前这个人,他的名字叫陈根,那一切就都圆满了。

“大少爷……也是个苦命人,你好好照顾他吧,这半坛子烧酒还是你胡三叔用过的,我见他就用这个泡洗他那些宝贝针啊剪刀之类的,这酒不能喝,洗身子退热效果挺好的。”陈员外给阿七一颗定心丸,阿七看得出来,他让她好好照顾殷承明,是真心实意的。

大少爷因为私娶了个东洋女人,又不肯休妻另娶,跟殷老爷闹翻了的事,基本上是公开的秘密了。说起来,大部分人还是同情他的。陈员外也不例外。

不过同情归同情,若是你同情过的人偷你的儿媳妇,给你儿子戴一顶大绿帽子,估计你心里那点儿同情瞬间变味。阿七对此深以为然。

陈员外愿意对大少爷好,原因可能有很多,但独独不包括阿七藏在心里的那一个。

这一刻,她是崩溃的,一方面痛苦于她对大少爷的爱意,丝毫未减,她就像一只飞蛾,只要寻着他的身影,就身不由己地想要向他扑过去,即使脚下有着那么多的羁绊,她仍然向往着他,哪怕多看他一眼,仅仅一眼!

另一方面,陈员外如此放心地让她照顾大少爷,自然是信任她的,而她,对陈员外的信任充满了愧疚。就像人家放心地把家里鸡圈的钥匙交给她保管,她却偷拿了人家的鸡蛋,有种监守自盗的负疚感。

两种情绪在她心里横冲直撞,刀剑相向,使得她一夜之间,便比大病一场的殷承明更憔悴了三分。

殷承明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未大光,他一扭头就看到阿七爬在床边,枕着自己的胳膊睡得正熟。她是杏核眼,睁着的时候圆圆的灿若星子,闭上眼又呈一条弯弯的线,犹如弦月。他的眼眶微红,看来昨晚梦中的母亲,是她了。

家之于游子,是温暖是港湾,是线卷和风筝。殷承明例外。

甫一出生,他的母亲就病倒了,虽说医学世家没有治不好的病,作为太和堂新旧两代家主的祖父与父亲,面对他母亲的病偏偏就束手无策了,据说她得了心病,无药可医。半年后她的病稍有起色,就搬进了佛堂,母子之间基本上没照过面,满月后他就被抱到了祖父那里,是祖父带大的。古人说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他殷承明,却连一件母亲做的衣裳都没有穿过,从小到大给予他母爱的是奶娘——阿空和阿离的母亲。

十多岁他就尽数掌握了祖传中医,继承了祖父的衣钵,后来远赴重洋去研习西医,希望将中西医融会贯通,在医学界取得更大的成就,尽可能地减轻病患的痛苦。

几年间他也确实潜心学医,成绩优异,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和平野菊成为好友,由此认识了平野菊的妹妹平野樱子,陷入爱情的漩涡,不顾家里的反对成了东洋女婿。

为了妻子,为了他所谓的爱情,他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学业,转修地质学,学成回国奔走各省考察地质勘探矿源,这也才不过四五年的事,恍若一瞬间,他已经过了而立之年。

三十多年,他终于见到了自己的母亲,哦不,是母亲的灵位,他幻想过无数种可能,唯一没想到的就是,他的母亲,已经在十几年前,他求学踏上东洋国时,就奔赴黄泉了。

殷承明离开陈家去找阿离,没想到阿离被盯了梢,好在有胡三叔的接应,他才安然回到奶娘的身边。

奶娘一见他就抱着他大哭:“少爷!我苦命的少爷!”

饶是殷承明这样一个大男人,也不禁潸然泪下。几年不见,奶娘已是满头华发,鸡皮鹤颜。“奶娘,我回来了。”他反手抱住奶娘,给予他母爱的娘亲。

奶娘是阿离的母亲,曾是殷承明母亲李氏的贴身丫鬟,后来嫁给了殷家的管事,殷承明出生后一直由她照顾。话说殷承明的母亲生病幽居佛堂,除了丈夫谁也不见,她十月怀胎拼死生下的儿子也不例外,这本身就很蹊跷,奶娘第一个不相信。

她是李氏的贴身丫鬟,从小一起长大,彼此之间的感情比之一般的姐妹都要好,她对李氏的性情再了解不过,若说是她拒不见她的丈夫,还说得过去,结果居然恰恰相反,打死她也接受不了。曾经她也抱着刚满月的殷承明在佛堂外闹过,在老太爷那里哭过,也恰恰是她的小姐李氏,亲口告诉她她的决定,断了她所有的念想。

“你走吧,带着那个孩子走得远远的,不要再靠近佛堂,若有下次,就是你替我收尸的时候,不信你就来试!”平淡的语气,刺心的话语。

“为什么啊小姐,这都是为什么?” 这不是她的小姐,这也不是一个母亲能说出来的话,可眼前的人明明还是她的小姐,这都是为什么啊?她哭,幼小的殷承明在她怀里声嘶力竭地哭,可是没有答案,一扇门,将她们隔在两个天地里,从此天涯。

殷承明渐渐长大,聪颖好学,几乎学到了老太爷所有的本事,但老爷却越来越不喜他,就像《红楼梦》中的宝二爷,无论说与不说,说些什么,都会招来父亲的一顿斥责,他以为这是母亲避居佛堂的缘故,父亲心有郁结,看见他便想起母亲,自然不悦。

可后来二弟出生了,他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父亲,原来父亲也会抱着儿子乐呵呵地笑,那是他从没见过的笑容,慈祥,疼爱,怜惜,喜悦……这所有的词加起来都不足以形容父亲的笑容。

抬头瞧见他,那脸马上就变了色,他也终于知道,父亲不喜的,并不是母亲幽居佛堂,否则也不会在佛堂里生下二弟,他不喜的,仅仅只是自己而已。

好在,他还有祖父,他这样安慰自己。可很快,祖父中风倒下了,是被父亲给气的。父亲给二弟取名殷承祚,气倒了祖父,也赤裸裸地否定了他殷承明。

他还有奶娘,他继续安慰自己。祖父中风不久,太和堂就开始大换血,之后奶爹和奶兄阿空相继遇难,他才开始警惕,偷偷将奶娘和阿离送了出去。

凭着祖父留给他的人脉,要保住两个人是轻而易举的,可奶娘放心不下他,之后又将阿离送到他身边,若不是他用乞儿的身份替换了他的来历,阿离当初根本就进不了太和堂的门。

他一直不明白,父亲与母亲,为什么要如此待他?

这一次,他一定要弄明白,冥冥之中他有种感觉,若是这次还不能得到答案,那这一生他都将是个糊涂鬼了。

“少爷,你还是去东洋吧,带着阿离一起去,走了就不要回来了。”奶娘的泪就要流干了,为着她的两个孩子,她已经心力交瘁,只要还有危险威胁着他们,她就是死也不能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