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汀的新居所是一栋坐落于小镇东部边境的崭新石屋。
次日破晓之际，拉克敲响了奥斯汀家的木门。几秒钟后，门缓缓地打开了一条缝隙，一个约九到十岁的女孩探出头来。
“你是谁？”她说，眼中尚存睡意。
“奥斯汀在吗？”拉克微笑道，“我来接他。”
从屋子深处，拉克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戴安娜，谁来了？”
名为戴安娜的女孩转头看了看屋内，又看了看拉克，然后回过头。犹豫了一会儿，她才喊道：
“哥哥！有人来接你了！”
“来接我？少爷？”屋内的声音有些疑惑。
戴安娜也感到不解。她听说昨晚少爷亲自提议让哥哥成为学徒，并且许诺每月高达五十银币的薪水，还有一座免费的房子。
但两兄妹都没料到少爷会亲自来拜访他们。
拉克注视着戴安娜。与哥哥奥斯汀不同，她体内的法力痕迹微乎其微，与普通人无异。
“我能进来吗？”拉克说。
这让戴安娜回过神来。
“啊，当然！欢迎光临！”
拉克走进屋，立刻感受到好几个孩子的好奇目光。他特别注意到有个孩子躺在房间的最深处，似乎行动不便。通过魔法感知，拉克感受到那个孩子的体内有不俗的魔力痕迹。
其他孩子都很普通，但这一个……或许和奥斯汀一样，也蕴藏着无穷的潜力。
“少爷，请坐吧！”奥斯汀迎上来道，手中捧着一杯热茶。
“不必拘束，”拉克挥了挥手，“他这样已经多久了？”
奥斯汀顺着少爷的目光看向躺在地上的老二，皱了皱眉。
“大约半年，他自从受伤后就一直这样无法行动。”奥斯汀回答道。
老二乔治亚的身体被草率地包裹在绷带中，黑血和脓液从绷带各处渗出。拉克确信这种方法只会加重孩子的病情。难怪他这么久都无法恢复。
他走近床前，与乔治亚的眼睛四目相对。令人惊讶的是，孩子并没有回避他的目光。拉克知道，那是一种燃烧着渴望的眼神。
“乔治亚，对吧？”拉克说。
裹着绷带的孩子点了点头。
“这会有些不舒服，你哥哥也经历过。”拉克伸出手指触摸乔治亚的额头，“请忍耐一下。”
顷刻间，乔治亚感到腹中涌起了一股难以遏制的呕吐感，就像是突然落入了深不见底的河水。如果他没有残疾，他早已在痛苦中翻滚。
拉克收回手，望向奥斯汀，这位尽职尽责的哥哥从一开始就担忧地注视着乔治亚。
“看来你的弟弟也有同样的潜力，”拉克说。“他就像一枚刚刚开采出来的宝石，需要继续打磨和抛光。首先，得治愈他得伤口。”
拉克深吸一口气，再次触摸乔治亚的胸口。一个魔法阵在孩子的周围形成，散发出一种碧蓝色的光芒。
“乔治亚，”拉克说，“治愈这伤后，我也会收你为徒。待遇和你哥哥一样。怎么样？”
乔治亚并未完全理解少爷想表达什么，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好极了。”
拉克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将法力输送到魔法阵中，乔治亚的身体开始自我恢复。不多时，孩子的伤口愈合，淤青也逐渐消散。
“魔法很奇妙，不是吗？”拉克眨了眨眼，“你能站起来吗？”
乔治亚咽了口唾沫，慢慢站了起来。在意识到自己已经恢复了行动力时，他的身体开始激动地颤抖起来。
“你们中间有人会认字吗？”拉克问道。
沉默降临。
果然，没有。
“我现在只能带乔治亚和奥斯汀走，”拉克说，“至于你们其他人，如果想找工作，可以来领主府找我的管家。”
孩子们点了点头。
“至于你们俩，”拉克指着奥斯汀和乔治亚。“不识字会拖慢学习的进度，我们要解决这个问题。”
“那……是少爷亲自教我们吗？”乔治亚说。
“魔法的话，是的，”拉克说。“但关于识字和读书，将由美乐蒂来教你们。”
虽然乔治亚不知道美乐蒂是谁，但从少爷的话语中能听出来，这名专门教授读写的老师很有能力。他非常期待能够学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奥斯汀却愣在原地，默不作声。他想起了自己的经济状况。
在挣扎了好一会儿后，奥斯汀艰难地说道：
“我们没有钱来支付——，”
“——免费的，”拉克打断他，“别担心钱，集中精力学习就行了。就当它是作为学徒的工作吧，月底你们仍然会得到五十个银币。”
闻言，奥斯汀放下心来。他第一次感受到少爷的慷慨，同时也感叹，自己这不幸的一家人在煎熬了这么多年后终于要时来运转了。
“感激不尽，少爷！”奥斯汀鞠躬致谢。
“我们会全力以赴，不会让您失望的，少爷。”其他兄弟姐妹们看到这一幕后也都跟着低头致谢。
拉克欣赏孩子们的谦逊。他还从克洛特队长那里得知，奥斯汀在与树蛟灵魂制造的类人生物战斗时始终没有放弃。
谦逊，毅力，以及对家人的责任感。这些都让拉克越来越期待这位年轻学徒未来的表现。
“少爷？”乔治亚犹豫着说道，“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问吧。”拉克说道。
“在学会读写之后……我们会向您学习魔法……这意味着我也能做到那个吗？”乔治亚的声音越来越小。
“做到什么？”拉克问道。
“治愈魔法。”乔治亚直视拉克的眼睛说道。
这双炽热的眼睛让拉克想起了他前世的女弟子丽安娜，那个在沙漠中苦苦追寻自己的孩子。
“当然可以，但这条道路并不容易，”拉克若有所思地说道，“可能在努力了很久之后，你会发现自己无法施展任何一个简单的咒语。魔法的修炼取决于天赋、运气以及毅力，缺一不可。”
“我们会尽最大努力的。”奥斯汀和乔治亚点了点头，齐声回答道。
“很好，”拉克说，“我们去领主府吧，得先把你们介绍给学者美乐蒂。”
***
三人抵达府邸时，加斯顿正在大门外等候。
此时的老管家看起来神色相当慌张。他一瞥见拉克，便立刻飞奔着迎上前来。
“发生什么事了？”拉克皱起眉头问道。
“少爷！有人来拜访您！”老管家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答道。
究竟是什么样的重要访客，能让加斯顿如此激动？老管家向来沉稳冷静，但现在，他似乎正在瑟瑟发抖，仿佛目睹了某种恐怖的景象。
难道是兽人？
不可能。拉克会定期使用视觉水晶检查周边地区，以确保了解兽人大军的动向。
那么，是马库斯家族的人？拉克琢磨着，假如真的碰上了他们，自己该如何应对。毕竟，他对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还不太熟悉。
“是剑圣！王国两位剑圣之一前来拜访！”老管家打断了拉克的思绪，脱口而出。
“亚历山大？”拉克念出了剑圣的名字。这位号称剑圣的雇佣兵会长声名远扬，以至于拉克在这个时代待了还不到一年，就了解到他的名字以及大部分事迹。
奥斯汀和乔治亚都转向对方，交换了彼此吃惊的眼神。他们也不敢相信，剑圣亚历山大竟然亲自拜访拉克少爷。
“你过来，”拉克叫来一名仆人，“将这两位年轻人带到美乐蒂那里，她知道如何安置他们。”
“遵命，少爷。”仆人恭敬地说道，接着转向兄弟二人，“两位客人，请跟我来。”
在仆人的引导下，奥斯汀和乔治亚踏上了通往府邸二楼的楼梯，脚步声渐行渐远。
“那么，剑圣来此所为何事？”拉克心中已有猜想，但仍想确认一下。
“他提到了几个月前收到的一封信。”加斯顿显得颇为困惑，“他告诉我，来这里是为了会见信的主人。”
正如所料，剑圣此行缘于那封信。
“我明白了，”拉克说，“带路，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于是，局促不安的加斯顿开始为拉克带路。途中，他试图告诫年轻的贵族：
“少爷，剑圣亚历山大从不受王国的法律约束。请你务必不要触怒他。”
“你的意思是？”拉克问。
加斯顿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
“他曾杀过贵族！两年前，在目睹了福斯男爵残忍对待手下的农民后，他果断杀了那个男爵。由于他实力非凡，王国从未试图逮捕他。而且，尽管他已经退休，但每当邻国爆发大规模战争时，他总是会出手相助。所以，王国始终无法对他采取任何行动。”
“杀过贵族，是吗？”拉克说，“有趣。”
不多时，他们抵达了府邸的会客厅门口。
“我一个人应付得来。”拉克向加斯顿说道，“如果有事的话，我会叫你的。”
加斯顿皱着眉头，鞠了个躬。
“少爷请小心。我会在此等候，以防万一。”
“放轻松点，不要让外人看轻了黑石镇。”拉克笑着拍了拍老人的肩膀。
说罢，他敲了敲面前的大门，然后转动门把手，走进了房间。
会客厅正中间的木制沙发上，一位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老人，正悠闲地喝着茶。正如拉克所预料的那样，这位剑圣体内的魔力几乎无法被探查。
剑圣亚历山大轻轻地将茶杯放回面前的桌子上，声音沙哑地说道：
“我得向你道谢，年轻人。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苦苦思索如何驱逐那些兽人。”
显然，亚历山大确定那封信出自拉克的手笔。
拉克没有回应剑圣的感谢，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
“那些撤退的兽人怎么样了？”
尽管他已经通过魔法水晶看到了亚历山大阻击兽人残军的行动，但他还是得装作对结果一无所知。这种探测魔法极为高深，如无必要，拉克并不想展示所有的底牌。
“我们消灭了大约一半，”亚历山大说，“短时间内，他们应该不会再回来侵犯王国。”
拉克努力掩饰住自己的不满，他确信这位剑圣没有说实话。通过魔法水晶得知，亚历山大部队所击败的兽人远远超过残存兽人大军的一半。战斗结束时，只有大约一千名兽人逃脱了包围。瘴毒在其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但剑圣的指挥能力同样至关重要。
“那我就放心了，”拉克继续客套，“谢谢你的军队，我一直担心那些家伙会再次侵犯这个小镇。”
“真是个狡猾的家伙，你完全清楚那些兽人不会再回来的，对吗？”亚历山大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听到这话，拉克觉得眼前的这位老者相当难以捉摸。他暂时不想与他为敌，于是便和颜悦色地笑了笑，说道：
“当然没有，像我这样的小领主不会考虑那么多的。”
亚历山大叹了口气，说道：
“十年前抱在怀里的孩子，没想到一转眼已如此成熟。你变得像你父亲一样狡猾了，拉克。”
“什么？！”
“是的，”亚历山大继续说道，“你可能已经遗忘了那段往事。当你还是个孩子时，我曾照顾过你。还有，你的父母都曾我的学生，那时我还在王国的魔法学院任教。”
亚历山大的话令拉克愣在了原地。他从未料到与这具身体有往日交情的人会如此突然地出现在他面前，况且对方还是大名鼎鼎的剑圣。
“这些不重要，毕竟已经过去好几年了。我此行也不是来跟你叙旧的。”亚历山大一边翻找着他的外套，一边说道。
不一会儿，他从外套内衬的一个隐秘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羊皮纸，并将其递给了拉克。
“给，这是我此行的原因，打开看看吧。”亚历山大微笑着说道。
拉克展开羊皮纸，开始阅读信件。
短暂的沉默后，年轻贵族的双眼似乎颤动了一下。
“国王的寿辰？”拉克问道。
“是的，为了感谢你帮我驱逐那些兽人，让我来给你解释一下这件事。”亚历山大点了点头道。
拉克将视线从羊皮纸转到眼前的剑圣脸上，开始默默聆听。
“国王邀请了所有28位候选人，”亚历山大说。“而你，孩子。虽然你以前的名声不太好，但最近，诸多关于你的正面事迹已经在王城流传。这导致了大部分候选人将视你为敌人，甚至有些人会想要取走你的的性命！”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拉克明白这个道理。他想起了在狮城遇到的刺客，不知道那位与他一样臭名昭着的开尔文公爵还会不会派出更多的手下来对付自己。
“我明白了，”拉克缓缓说道。“这确实是有价值的情报，谢谢。”
亚历山大嘬了一口茶杯里的热茶，然后站起身，拾起放在一旁的外套，夹在腋下。
“好久没品尝过如此美妙的茶了。”
“您要回狮城了吗？”
“不，我要前往西部边境。帝国已经开始行动了，那里随时可能爆发战争。”
王国的西部边境离这里很远。即使全面战争爆发，也不会真正影响到拉克的领地。当然，如果边境部队战败，帝国得以深入王国的腹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么我就告辞了，”亚历山大走向大厅的出口，“很高兴看到你成长了许多，拉克。真是不枉此行。”
拉克从剑圣的话中感受到了温暖。这位老迈的英雄能始终奋斗在抗击外敌的第一线，仅仅依靠过人的战场本领是不够的。他一定还拥有着更多非凡的品质。
“见到您是我的荣幸。”拉克深深地鞠了一躬，“关于邀请……我会认真考虑的。”
“你要拒绝国王的邀请吗？”亚历山大停下了脚步，疑惑地问道。
“黑石镇的政务繁忙，我未必能抽身离开。而且最近，我发现了几颗需要悉心雕琢的宝石。”拉克轻轻挠了挠脸颊道。
“宝石？很好的比喻。”亚历山大托着下巴说道，“权力是一片短暂的迷雾，你很难看清它，也无法真正地抓住它。但在这个阴谋与理想交织的世界里，那片迷雾会给予你足够的回旋余地，减轻你的负担。好好考虑一下，如果可能的话，你应该接受国王的邀请。”
“我会谨记你的教诲，剑圣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