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尔与阿洛躺在石屋中休息。
“他们给你的卡兰石是最劣质的，” 菲尔解释道，“关掉它吧，适应黑暗。我们待会还要赶很长一段路呢。”
据菲尔所说，此次他们要前往的矿脉几乎没人开采过，只有自己知道。这处矿脉的存在也解释了为什么菲尔总是能够完成工头安排的任务。
阿洛点了点头，熄灭了卡兰石。再一次，黑暗将他们包围。静默了几分钟后，阿洛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先生...我想知道。您是不是曾经的第三军团参谋，大名鼎鼎的菲尔·巴基？”
“菲尔”这个名字在兔子部落中并不常见，但也有不少重名者。而且阿洛知道，在第三军团大败而归后，那名位及参谋、号称“军师”的兔子被兽王贬作了奴隶。至于他现在的下落，更是只有联盟的高层才知道。
“没错。” 菲尔坦然承认，语气里没有任何不安。
阿洛瞪大了眼睛。
“啊？！在这种地方，我居然能够碰到兔子部落的英雄之一？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虽然联盟中的大部分部落都把第三军团战败的责任推到了兔子菲尔的身上，但对于兔子部落本身来说，还是将其视为一位掌握了卓越战术的英雄。
“别再说这种话了，”菲尔扶了扶脸上破破烂烂的眼镜，“我已经不再配得上英雄的称号了。如今，在兔子部落中，我只是一段耻辱的历史。而在这座山里，我不过是一个普通奴隶罢了。”
“不，先生！”阿洛的声音突然变得高亢了许多，“部落里每个人都知道，如果当初第三军团的指挥官完全按照您的计谋来行事，战争的结果可能会完全不一样的！”
在漆黑的环境里，阿洛根本没察觉到菲尔脸上无奈的表情。
“你原来是谁，阿洛？为什么会变成奴隶？” 菲尔企图转移话题。
尽管这问题颇为敏感，但阿洛似乎毫不介意。
“我父亲.....他把我给卖了。”他咬着牙说道。
菲尔了然地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这种情况其实挺常见的，特别是在兔子部落内部。数十年前，在卢卡斯王国的暴君吞并了阿登领地及其周边地区后，牛兽人与猩猩兽人失去了大片领土。这直接导致了一大波移民涌入格拉斯联盟的地盘。兔子部落——这群兽人部落中公认最脆弱的家伙，竟然被其他兽人逼离了家园。他们只能搬到默克公国——一个对兽人敌意颇浓的公爵领地，附近的一块不太肥沃的平原上。
与默克公国之间连续不断的小规模冲突，再加上黑色饥荒。兔子部落在短时间内经历了巨大的困苦与折磨。因此，为了生存，更为了逃离那片土地，年轻的兔兽人常常被父母以极低的价格卖给奴隶贩子。
引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追根溯源还是那位来自卢卡斯王国的暴君。这也是为什么兽人对人类怀有如此大的怨恨之情，尤其是那些卢卡斯王国庇佑下的贵族。
在菲尔成为奴隶之前，甚至听说兽王正准备发动另一场战争。目的与第三军团的远征一样——夺回被人类占领的土地。这也难怪铁脊矿脉的工头们变得越来越严厉，因为他们需要大量铁矿来打造战争所需的装备。
“老天真是不公平，”阿洛低声咕哝着，“像您这样的人才，根本不应该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矿洞里。您是兔子部落的英雄，我们原本可以依靠您的才智来走出那片贫瘠的土地的！”
菲尔默不作声。
对于阿洛来说，只要有人愿意付钱，还有机会能够重获自由。但菲尔的情况不同，他成为奴隶是兽王下的命令。无论谁来赎人，工头都不敢将菲尔给放出去。
想到这一点，阿洛尴尬地笑了笑。
“嗯...休息得差不多了，我们要继续赶往矿脉吗？”
“你知道这些隧道可以通往荒芜之地吗？”菲尔问道。
阿洛疑惑地歪了歪头。
“荒芜之地？”
“矿区内的隧道又长又密，” 菲尔解释道，“今年年初，我发现了一条独特的隧道，它可以直接通往怪物遍地的荒芜之地。”
“这意味着——”
“——意味着我们随时都可以逃离这里。入口处的蛙兽人总是会记下进入隧道者的名字，如果过了几个星期我还没回来，他们就会认为我迷了路或被山石埋葬了，并且一律按意外死亡论处。这种情况很常见，找另一名奴隶会顶替我的位置便可。”
“那您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先生？” 阿洛问道。
菲尔笑了笑。
“在我被送到这里之前，我的兄弟答应过，会用名正言顺的方式帮我重获自由。我仍然坚守着那个承诺。我不会逃跑，会继续在这里生存下去，坚持到那一天到来！”
菲尔的坚定信念令人钦佩。但阿洛并不明白，另一只兔子又怎会有能力帮他离开这个地狱般的地方？只有兽王或联盟的长老才能赐予他自由。而在第三军团的高层彻底大换血后，他们更是没有任何理由再将这只失败的兔子重新启用了。
“你说得对，我们休息得差不多了，” 菲尔伸了伸懒腰，“出发吧，前往矿脉。”
两人进入了另外两条隧道的其中一条。走了数十分钟后，终于抵达了菲尔口中那条独特的矿脉。
菲尔点亮了属于自己的卡兰石，矿脉以及旁边的机械装置清晰地映入眼帘。机械装置看起来有些古怪，它由一条厚铁管、一把镐头、齿轮和麻绳组成。不远处还有一辆独轮手推车——正是它帮助了柔弱的兔子，一次性搬运大量的铁矿石。
“太厉害了，”阿洛赞叹道，“资源如此有限，你是怎么造出这些东西的？”
像这样的机械装置总共有两个，每一个都比矮小的兔子要大上三倍左右。
“依我看，一个也就够用了，”阿洛感叹道，“而你居然制造了两个！”
“工头们可善变得很，我们必须时刻警惕着任务量会突然提高的可能性。”菲尔解释道。
说罢，他拉动连接在机械装置上的麻绳。齿轮开始旋转，镐头敲击着洞壁，发出清脆的叮当声。虽然这些装置看起来既简单又原始，但它们的效率却是单单一名兔兽人的数倍。
由于铁脊并不盛产坚硬的花岗岩，矿脉中的杂质也比其他山脉多，所以这把镐头完全足以满足采集铁矿的需要。被第六区采集好的铁矿会经由露天运输线，运往已被开采一空的第一区，在那里进行剩下的提纯与熔炼流程。
“阿洛，还傻愣着干嘛？快去操作另一台装置，挖够今天的任务量就好，一个也别多给他们。”菲尔命令道。
阿洛有些迷惑。
“但是....如果我们多交一些，工头不是会更高兴吗？”
菲尔冷笑了一声。
“别那么天真。那帮青蛙一个比一个贪婪，如果他们觉得你能力强，就会给你增派更多更重的任务。况且，其他奴隶也会因此盯上你。不要给自己找麻烦，挖够任务量就可以了。”
“遵命，菲尔先生！”
熄灭珍贵的卡兰石后，两人在黑暗中默默拉动着麻绳。几个小时后，他们用手推车将矿石搬运到石屋附近。离开之前，菲尔认真检查了阿洛所采集的矿石数量。它们正好是自己的一半——这足以让阿洛被工头视作“合格的新人”。
“你看起来有点太干净，一点儿都不像干过活的样子，” 菲尔说道，“弄些泥土，抹到衣服和毛发上。保证特莫西看到一个最狼狈的你，就是这里最重要的生存法则。”
菲尔的看法既独到又敏锐，似乎每分每秒都能让阿洛感觉到豁然开朗。真是庆幸无比，自己第一天做奴隶就能获得如此优秀的导师。他知道并不是每只兔子都有这样的机会。只要跟着菲尔，先不谈要不要逃离矿区，仅每天都能完成任务就已超过了这里的大部分兽人了。
但愿，那个许诺要让菲尔名正言顺回归联盟的兔子，不会让人失望吧。
二人将手推车留在原地，用皮袋装填好足以负重的铁矿石，然后按照原路返回矿区入口。他们计划就这样一直往返，直到交付完当天所有的任务配额。这种方法让他们可以长久地保持低调，以便隐藏机械装置与独特矿脉的存在。
“菲尔先生....你听到了吗？”阿洛开口道。
当两人行走许久，已靠近矿区入口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吵闹声。紧接着，尖叫声、咆哮声和痛苦的哀嚎突然响起——外面似乎正在上演一场惨烈的厮杀。
“难道奴隶们反抗了？”阿洛说出了自己唯一能想到的解释，“菲尔先生，我们该怎么办？”
菲尔凭经验猜测，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发生。即使是来自狮子部落的奴隶也无法抵抗那些钢制项圈带来的痛苦。除非所有工头与卫兵同时被制服，反抗起义云云多年来在铁脊矿区从未出现过一次。
“把矿石放下。” 菲尔说道。
“先生？”阿洛有些不解。
“我说放下矿石！” 菲尔厉声重复道，“只有一次机会侦查外面的情况。如果发现任何不对劲，我们必须立刻逃进隧道里。”
在这种地方放下皮袋无异于直接丢弃劳动成果。尽管阿洛有些不舍，但还是听从了这位曾当过军队参谋的兔子的建议。
二人将皮袋尽量埋进土里，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向主隧道的入口。行至数十米之后，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许多兽人奴隶从二人身边跑过，脸上写满了惊恐。他们根本没有在意菲尔与阿洛的存在，只顾着逃向隧道的更深处。
“发生了什么？！”
“我从没见过这种怪物！”
“快跑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阿洛与菲尔互相对视了一眼。
怪物？
没听错吧？
二人开始犹豫，究竟还要不要前往入口？那些兽人跑得比开饭时还要急迫，明显有某种可怕的因素正在驱赶着他们。
“我们不能去入口了，太危险，” 菲尔决断道，“过来，跟我走。”
沿着与主隧道相反的方向，二人再次上路。尽管阿洛的腿受了伤，但还是一步不离地跟着菲尔。他们穿越了几条小隧道，最终来到了一处死胡同。
“从这里，我们应该可以看到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菲尔拉开墙上几块松动的石头，露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窥视孔。光线瞬间照了进来，他们看到了外面的情景。
地面上的景象让他们大吃一惊。
铁脊上空，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蓝色光球，从中涌出了无数模样奇特的怪物。有浑身着火的巨人、会飞的人形蝙蝠、如幽灵般的黑影、四肢被触手取代的人类，以及其他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两只兔子十分肯定，这些怪物绝无可能来自联盟领地。
难道荒芜之地的怪物入侵了铁脊？但它们又是如何在不惊动边境守卫的情况下袭击矿区的呢？
聪明如菲尔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唯一毫无疑问的是，他们必须尽快逃离这里。
火巨人咆哮着，整个矿区开始震动。一只会飞的怪物很快注意到了墙上的洞。它飞近了一些，透过缝隙看到了阿洛与菲尔，然后发出了一声尖啸。
“该死！”阿洛吓了一跳，“它看到我们了！”
“原路返回！” 菲尔低声说道，“快！”
幸运的是，洞口不够大，怪物无法顺利通过。再也不敢回头的恶人一路向着隧道的更深处跑去。
“啊！救命！”
“走开！离我远点！”
奴隶们的求救声在四周回荡。怪物们正在搜索整个矿区，追杀着那些试图躲进隧道的兽人。
“我怎么这么倒霉？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碰上这种事？！”阿洛一路奔跑一路抱怨着。
下一秒，他吓得几乎迎面撞上洞壁，因为一只长满触手的人形怪物突然出现在二人面前。
“特莫西....先生？” 阿洛颤抖着，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人形怪物赫然长着一张蛙脸，正是管理第六区所有奴隶的工头——特莫西先生。触手从他的嘴里不断生长出来，那双凸眼中的光芒早已如死尸般熄灭。
眼前的一切宛如噩梦。
菲尔咬紧牙冠，抓住了阿洛的胳膊。
“快跑！”
阿洛随即重新振作起来。二人全力冲向更深处的隧道。与此同时，已被异化的特莫西也开始发足狂奔，不顾一切地追逐着二人。
幸运的是，尽管兔兽人的体质偏弱，但跑起来的速度却着实很快。经过了好几个曲折的岔路后，他们终于将特莫西先生甩得连脚步声也听不到了。
“到这里来！” 菲尔低声命令道。
阿洛被他拽入一处狭窄的洞穴。一进去，菲尔便启动了自己为应对特殊情况设计的机械装置。一块巨大的石板缓缓滚动，最终将洞口完全封死。
两只兔子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他们暂时安全了。
“菲尔....先生，”阿洛的胸膛急剧起伏着，“我们现在.....是不是被困住了？”
“总比变成....特莫西那样要好，” 菲尔同样气喘吁吁，“你知道那已经不再是他了....对吧？”
阿洛明白，曾经统治第六区多年的特莫西，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名无生命的傀儡。那些从蛙兽人口中不断生长而出的触手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且我们并没有被困住，” 菲尔解释道，“正如我之前所说的，这些隧道通向荒芜之地。”
菲尔扶了扶眼镜，重新站了起来。在确认石板已将洞口完全卡死了之后，他将目光投向洞穴的另一边。
“我绝不会在这里死去，” 菲尔的声音无比坚定，“无论如何，我都要活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