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在文森特头顶的乌云终于散去。
他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虽然跟随大皇子或者五皇子的军队都不算是理想的选择，但比之一无所获地回到王国要好得多。至少，黑石骑士团得到了皇帝的认可，这也算是个不错的开始。
现在的他还剩最后一个难题——究竟该选择加入哪位皇子的军队。
“我得先把这事汇报给拉克陛下。”文森特自言自语道。
城际通讯装置在阿黛尔公主手中，文森特打算利用它来联系拉克·马库斯，向其汇报自己进入帝都以来经历的一切。
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拉克还会给他一些指点，帮他在两位皇子之间做出明智的选择。
***
文森特刚跨进公主府邸，阿黛尔就带着几分惊喜迎了上来。
“大使先生，您回来了。”
他向公主微微欠身回礼。
“是的，殿下。”
“今天的事我都听说了，”阿黛尔的目光扫过文森特的肩膀，停在身后默不作声的黑石领主脸上，“真是难以置信，你竟然能把我父亲逼到那个份上。”
文森特轻笑了一声。
“消息跑得真快。”
他并不意外公主会这么快获悉角斗场中的一切。阿黛尔可比他见过的所有公主都要聪明得多——即使未能亲临现场，也必然会派出耳目去搜集第一手的情报。
接着，文森特低声补充道：“黑石领主并未在比武中战胜拉扎鲁斯大人。”
他的话语里带着几分谨慎。周围还有仆人在走动，他可不希望自己的任何看法变成日后被歪曲了的谣言。
“我们只是运气好。比武还没结束，宰相大人就认可了黑石领主的实力。”文森特平静地说道。
“是吗.....那家伙的眼光确实毒辣。”回想起与马尔科姆关系甚密的莫顿双子，阿黛尔若有所思地说道。
短暂的沉默后，阿黛尔意识到文森特提了“仆人”二字。于是，她亲自将客人带到了先前居住的客房，然后下达了遣散的命令。
“除了塞琳娜，其他人都离开。”
女仆和男仆们一齐鞠躬，然后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待到客房里只剩下三人，阿黛尔又下达了一个轻声指示。
“塞琳娜，施个静音咒。”
女管家恭敬地点了点头。
“遵命，公主殿下。”
塞琳娜开始四处走动，在房间的墙壁上轻轻抚摸。不一会儿，一道可以隔绝音波的无形屏障已被施放完毕。接下来，此间客房中所有的对话将会变成三人之间的秘密。
阿黛尔的脸沉了下来，表情从刚才的欣喜转变为严肃。
“大使先生，无论如何，您必须选择加入五皇子的军队。”
文森特没想到公主会谈及此事。而且，阿黛尔的意见居然和他本来想加入大皇子军队的意愿完全相反。
他好奇地问道：“为何是五皇子，公主殿下，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大皇子麾下有五千名士兵，”阿黛尔不疾不徐地分析道，“与守卫克瑞斯城、指挥将近十万大军的二皇子相比，这个数字简直微不足道。即便如此，他的军队也比五皇子的要庞大得多。五皇子手下只有区区一千人而已。”
一千人？
对于一名帝国皇子来说，这个数字似乎没有任何意义。文森特甚至怀疑，二皇子的家仆可能都比五皇子的士兵要多。
众所周知，五皇子是个酒囊饭袋，整日沉迷于酒色。他连军事学院的大门都没踏进过一步，更别提什么战场经验了。
这一点倒是与曾经的拉克·马库斯颇为相似，而后者如今已成为了一名人人拥戴的优秀国王。
接下来，阿黛尔透露了自己希望文森特选择五皇子的真正原因。
“这是个连皇帝本人都不知道的秘密：五皇子其实是我所有兄弟中最有天赋、最聪明、最能干的家伙。”
文森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惊得无言以对。
所有兄弟中.....
这几个字代表着阿黛尔把那位备受瞩目的二皇子也算在了其中。
阿黛尔的语气充满了坚决，对这个所谓“皇帝本人都不知道的秘密”极为肯定。但文森特的脑中则充满了疑问，她是如何得知连皇帝都未察觉的秘密的？
文森特故作为难地抿了抿嘴。
“公主殿下，你这个说法我的确闻所未闻。你该如何让我相信呢？”
无论怎么看，文森特的疑虑都是极有必要的。毕竟这关乎到黑石骑士团的命运，以及他本人的生死。
不经调查就信任别人，对于一名商人来说，是绝不可接受的。
黑石骑士团虽然强大，但如果接受错误的指挥，也只会沦为敌人砧板上的肥肉而已。
“皇帝的眼线和耳朵遍布帝国，甚至整个大陆，”文森特小心翼翼地说道，“假设五皇子真的有一些了不起的本领，很难相信陛下会对此一无所知。”
阿黛尔的眼神中透出一丝理解。
“您说得对，大使先生。即便你最终选择了大皇子，我也不会有任何抱怨。我只是想提醒您，任何事物都不能只看表面。”
她顿了顿，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深沉。
“你知道吗，大使先生。帝国曾经有八位皇子，而现在只剩下五位了。一位在马车坠崖时丧命，一位在狩猎比赛中被误射的箭矢击中后心，还有一位则悄无声息地死在了睡梦中。”
文森特紧锁眉头，专注地听着阿黛尔的叙述。这些关于帝国皇子的秘密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在踏足这片土地之前，他早已详尽地收集了这方面的情报。
“所有这些‘意外’都不是偶然，这是帝国每个人都知道的‘秘密’，”阿黛尔语气坚定地说道，“甚至皇帝自己也清楚，那些皇子是被人暗杀的。但他什么都没做。在他看来，那些死掉的家伙不过是一群本事不够的可怜虫罢了。”
阿黛尔口中的皇帝，不仅对敌人冷酷无情，连对自己的血脉也是如此冷血。他本就是通过铲除竞争者登上皇位的，自然期望他的子嗣们也能在这场残酷的权力游戏中玩的尽兴。
皇帝对于皇子们死保持沉默，无异于对这个血腥的传承表示无声的认可。
他坚信，继承者必须经受苦难才能够维持帝国长久的强盛。而最终这种苦难会扭曲统治者本身，然后附加到每一个无辜的帝国子民身上。
“谁是凶手？是大皇子？二皇子？还是皇帝本人？”阿黛尔接连提出问题，更像一种是自言自语，“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其背后的意义。”
“大使先生，就因为被贴上了纨绔子弟和无能之辈的标签，五皇子才得以幸存至今。”
文森特的眼睛突然瞪大，心中的迷雾仿佛被一语点破。
公主的言下之意终于清晰了起来——原来五皇子不过是在上演一出精妙的戏码。他故作无害，让所有人都认为他无足轻重，从而安然度过这场皇族内部的暗潮涌动。他的无能，他的落魄，正是他赖以生存的法宝。
蚊子虽然烦人，但如果不经常嗡嗡乱叫、四处叮咬，就没有人会去主动剿灭它们。
五皇子就是这样一只蚊子。他麾下的区区一千人对其他皇子完全构不成威胁；糟糕的名声也令他完全无法获得民众的支持；而黑格尔大帝更是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我建议你亲自去见见他，大使先生，”阿黛尔提议道，“从我的角度出发，识破他的伪装。我认为他只是在默默等待，等待一个绝佳的出手机会。”
***
秘密谈话结束后，文森特送走了公主，然后锁紧了房门。
除了接近五皇子的提议外，阿黛尔还留下那个用来和拉克对话的城际通讯装置。
文森特迫不及待地激活了它。
“拉克陛下，你在吗？我是文森特·莫雷。”
经过长达数分钟的等待，通讯装置中传来了拉克的回应。
“好久不见了，文森特先生。”
虽然无法面对面地交流，但文森特还是本能地低下了头，展出对待国王的必要尊敬。
“是的，陛下。我联络您是为了汇报当下的情况。我们得到了皇帝的认可，黑石骑士团已获得正式加入帝国军队的资格，可能不久就要前往前线战场了。”
文森特口才极好，唾沫横飞地向拉克倾倒着使团在帝都的种种经历。他讲述了黑石骑士团被卫兵拒之门外的情形，也没有忘记提及阿黛尔公主为两国结盟作出的努力。他还提到了自己与黑格尔大帝之间的赌约，以及黑石领主与剑圣拉扎鲁斯较量的情景。
“黑石领主差一点就能成功击败那名剑圣了，”文森特说道，“但是出人意料，前外交大臣，现任宰相马尔科姆，突然阻止了比武的进行。”
“嗯.....”拉克的语气带着几分赞许，“这是明智的选择，宰相大人做的很对。”
拉克没有评价拉扎鲁斯的实力，而是转而赞赏起了马尔科姆。这充分说明了黑石领主的不可战胜。如果那家伙一开始就全力施为，恐怕拉扎鲁斯早已成为符文巨剑刃下的亡魂了。
想到这一点，文森特不由对自己即将参加的战争又增添了一份信心。
“皇帝告诉我，要在明天结束之前决定好投入哪个皇子的麾下。陛下，目前我们只有两个选项——大皇子或五皇子。阿黛尔公主与我私下谈过，她建议我选择五皇子。”
文森特又向拉克详述了与公主之间的秘密对话。为免拉克忆及曾经，他对于五皇子的名声云云只是一笔带过而已。
“阿黛尔真这么说？”拉克的疑问也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是的，陛下。”
长久的沉默袭来，通讯装置另一头的拉克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文森特。”几分钟后，他开口道。
“陛下？”
“你这次联系我的目的，是什么来着？”
这个问题让文森特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他甚至觉得，即便与拉克相隔万里的隔空通话，也比在面对皇帝时要紧张得多。
“目的是向您汇报情况.....并征询您的意见，陛下。”文森特诚实地回答道。
这句话说完后，通讯装置那头传来一声叹息——对方似乎有些失望。
“文森特，你的身份是卢卡斯王国的特使，而并不是国王的传声筒。”
听闻此言，文森特的眼珠飞快地转动着，思索自己是不是哪里答错了？
或许他不应该在这种事上向咨询拉克的意见。毕竟拉克之所以要派他前来，就是看中了他作为一名商人领袖的出色决断力。
文森特耷拉着脑袋，心中忐忑不安。
“很抱歉，陛下——”
“——不，文森特，我不想要你的道歉，”拉克迅速打断了他，“你的报告并没有给我带来困扰。我想说的是，你应该自己做出这类决定。不要把我看成是黑格尔那类人，我的掌控欲根本没那么强。”
文森特恍然大悟。确实，他来到帝都只有短短几天的时间，但帝国这种自上而下的肃杀氛围已深深影响了他的思想。他甚至将久未谋面的拉克也当成黑格尔那样独断专横的统治者。
国王可以是精神领袖、武力领袖，但绝不可能独断所有事物。这是卢卡斯人数百年来奉行的政治准则，却在短短几天内被文森特忘了个精光。
“我希望我的特使无论受到何种影响，思维都不会变的麻木，”拉克的话里带着深意，“记住这点，文森特。无论是黑石骑士团，还是你本人，都代表着一股新兴力量。好好利用它们，好好磨练自己，或许你能为帝国带来更深重的影响，而不仅仅是战争的胜利。”
“我明白了，拉克陛下！”文森特坚定地回答道。
通话结束，文森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沉重地坐在床边。透过窗户，他看到外面的天空已被乌云覆盖，雷声隐约可闻，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暴雨。
他坐了将近一个小时，完全陷入了沉思，不自觉地忽略了窗外逐渐滴落的雨点。
最终，他低声叹了一句：“想再多也没有用。正如阿黛尔公主所说的，我必须亲自见见两位皇子。”
想到公主对二皇子的评价，再结合拉克那句“更深重的影响”。文森特意识到，自己的选择可能会彻底改变帝国历史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