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次相当奇妙的邂逅。
在和恶魔领主拜尔扎葛会面之后，安菲校长发现自己居然被释放了。她不再被那道封锁法力的项圈所束缚，一日三餐也得到了充分的保障，甚至还能在沃克海姆城的住宅区挑一栋完好无损的房子居住。
但最诡异的是，安菲发现，当她每天下午完成魔法训练后，恶魔领主拜尔扎葛都会到这栋房子来拜访她，然后询问各种关于人类的问题。
一开始的安菲还保持着警觉，觉得无论说什么都是对帝国的不忠。可是在与拜尔扎葛相处了几天之后，她发现对方的问题并不是为了战争，而纯粹就是对这个时代人类的技术与魔法非常感兴趣。
今天是安菲被释放之后的第四天。跟往常一样，拜尔扎葛又来串门了。
“欢迎，拜尔扎葛大人。”
安菲不再像之前那么拘束了，甚至稍微有些放下了戒心。即使她不愿称拜尔扎葛为“陛下”，也至少能够友好地称之为“大人”。
“开水马上就烧好了，大人。上次是您品的是芙蓉花茶，这次换点甘菊吧？”
拜尔扎葛坐在桌前，默默地看着安菲烧水、泡茶。
在人类茶商眼中，这些品种可能并不怎么珍贵，即便是普通人也可以每天享用。但对于拜尔扎葛来说，新鲜事物贵在“新鲜”，而不在身份的贵贱。
“请享用，大人。”
拜尔扎葛拿起杯子啜了一口，脸上表情无甚变化。安菲心里却总感觉这家伙似乎挺喜欢人类的饮品。
这可真奇了，恶魔世界的王竟然对人类的生活方式有着莫名的兴趣。
不过问题来了，既然他这么喜欢，为何又那么热衷于消灭人类呢？
安菲决定，一定要找机会问个清楚。
过了好一会儿，拜尔扎葛开口了。
“今天，我将释放你的学生们。”
安菲一惊，差点拿捏不稳手中的茶杯。
这是她昨天与拜尔扎葛交谈时提出的请求，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同意了。
“他们会被释放到一个叫西诺镇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我已经让手下撤出那个地方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
“谢....谢谢！我知道我们还有一场比试，可是——”
“——他们的自由可不是免费的，”拜尔扎葛打断道，“你得用‘故事’来交换。现在，给我描述一下帝国与永霜之地之间的战争，以及之前和卢卡斯王国之间的那场战争。”
拜尔扎葛顿了顿，似乎在想还要补充些什么。
“嗯.....关于学者公会的排名，也请你详细描述一下。”
听完这些问题，眼前这名恶魔的形象在安菲心中愈发奇怪了起来。
不知何故，拜尔扎葛每次和她在一起，都比和那些恶魔手下在一起时更加健谈。
经过几天的相处，安菲早已发现，这家伙在恶魔世界中的地位似乎与帝国的皇帝无异。而自己居然能够这么随意和他聊天，这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嗯，我明白，”安菲说道，“但我还是得表达一下感谢，谢谢你放了那些学生。”
为了那些孩子的性命，安菲不介意陪着恶魔领主聊天，即便永生陪下去也无妨。
“好.....那么我开始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安菲向拜尔扎葛讲述了帝国最近的几场战争。与三国联盟的战争，与永霜之地的冲突，以及入侵卢卡斯王国的那场大战。
每当安菲提到一些厉害的人名，拜尔扎葛的眼神都会瞬间一亮，甚至还会更进一步地要求她多讲那个人的事。
“我说过，帝国中的最强者是哈里森·洛恩嘉德大师。他在学者公会的排名中位列第五。现在他已陨落，按照排名次序，在他之后的应该是帝国的剑圣——拉扎鲁斯·伊萨克，人称‘帝王之刃’。”
“他在哪？”
“这个......”
安菲咬了咬嘴唇，没敢立刻回答。这可能会就此毁掉这场友好的谈话，但她还是选择了谨慎对待。
拜尔扎葛似乎读懂了安菲的想法，随即转变了话题。
“说说其他人吧，帝国之外的人物。”
“好的....大人。”
安菲松了口气。看来，这位恶魔领主还是挺理智的，并不会无端动怒。
同时，她也庆幸自己虽曾是帝国的宫廷法师，却没被搁进这些无聊的排名里。
“排名第一的是‘流浪法师’，一位不隶属任何国家或组织的人类法师。关于他的事迹，坊间相传甚少。但学者公会信誓旦旦地保证，他的确存在于这个世界。传说他游历于各王国之间，帮助人们治愈疾病、解除诅咒，甚至还阻止过战争。他上一次被人看到是在五年前的春天，传闻他以一己之力阻止了一大波怪物入侵，保住了三国联盟附近的一个村落。”
“排名第二的，”安菲继续说道，“是来自学者公会的‘静者’。不过大家普遍认为他和排名第三的兽王格鲁旗鼓相当。”
“‘静者’？”拜尔扎葛说道，“这名字可真有意思。”
“没错.....”
此时，安菲已端出了她亲手烤制的茶点。
“由于他是整个大陆唯一一个掌握着音波魔法的法师，所以得到了这个外号。传闻他能听见数万米范围内的所有对话。他现在是学者议会的头儿，手中掌握的情报比帝国还多。‘学者公会无所不知’这句话，就是因他而来的.....”
安菲将茶点按大小顺序摆放在桌子上，同时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或许他正在偷听我们呢。”
拜尔扎葛也笑了。
“多么有趣的人类，真希望有一天能够见到他。”
安菲一时愣住了。在她的印象中，拜尔扎葛总是一副冷漠又高傲的样子。此刻难得表现出情绪，居然比某些人类君主更具亲和力。
“请继续，人类。”
“啊.....好的。”
安菲清了清嗓子，继续介绍学者公会的排名。
“第十名，女巫学派的领袖——叶妮芙。”
“第十一名，太阳神殿的头儿....”
“……”
“……”
“第二十六名，卢卡斯王国的剑圣——亚历山大。”
“……”
“第四十八名，现任卢卡斯国王——拉克·马库斯。他在恶魔入侵发生之前刚刚进入这个排名。”
“……”
“……”
“最后，第五十名，三国联盟的哈拉尔公爵。”
“当然，虽说学者公会在搜集情报方面比银宫更加出色，但这份排名也只能当作‘演义’来看待，并不能当成确凿无疑的信息。”
“大陆上的某些地区甚至连学者议会都难以涉足，比如余烬群岛、荒芜之地和默克公国。”
“不过还是挺神奇，对吧？‘静者’仅靠自己的力量，居然能将学者公会发展成这么大的组织。”
“你懂得可真多，人类。”
安菲摆手一笑。
“我可是高级学府的校长，这点东西还能不知道吗.....”
拜尔扎葛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
安菲不确定这是不是文化差异。每当拜尔扎葛觉得对话已结束时，都会默默地离开，不说一句再见。
或许在恶魔领主看来，面对一介凡人，根本没必要说再见？
安菲希望，这只是文化差异而已。
“让我送送你吧，大人。”
“好.....不过，这将是我最后一次造访了。”拜尔扎葛回应道。
“怎么了？”
“还有两天时间，好好调整你的状态。还有一场比试在等着我们呢，安菲校长。”
这是拜尔扎葛第一次称呼她的名字。
安菲觉得，这似乎是自己一生中最荣幸的时刻，难道恶魔领主已经认可了她吗？
“你的死，对我来说可能会是个遗憾。尽管机会渺茫，但也请你加倍努力。两天之后，好好活下去.....”
说完这番莫名其妙的告别，拜尔扎葛反手关上了房门。他一踏入街道就立刻消失在了风中，没留下一丝影踪。
***
约定好的时刻终于到来。
在过去的一周里，安菲被允许进行任何修炼与研究。她已经恢复了大部分力量——外伤被全部治愈，法力池也补充到了极佳的状态。
在几名血塔折磨者的陪同下，安菲来到了沃克海姆魔法学院中半毁的训练室。在这里，恶魔领主拜尔扎葛已等候多时了。
“你恢复得还好吧？”拜尔扎葛率先开口问道。
安菲笑着点了点头，同时感到十分意外。尽管周围有其他恶魔，但拜尔扎葛仍对她保持着友善的态度。
显然，恶魔领主不在乎其他恶魔的想法。
“谢谢关心。我已完全恢复了力量，拜尔扎葛大人。”
拜尔扎葛点了点头。
“开始吧，人类。用上你所有的本事来攻击我。我想看看，人类的魔法在这个时代究竟进步了多少。”
安菲没再提醒恶魔领主关于比试结果的承诺。她现在已然确信，拜尔扎葛一定是个言出必行的领袖。
况且，她认为自己根本不可能战胜对方。
她甚至没有资格登上学者公会的排名，又怎能是恶魔领主的对手呢？
她庆幸自己能够活到现在，更庆幸能够救下那些心爱的学生。
就算她真的活不过今天，她也不会再抱有什么遗憾。
“好的，开始吧.....”
安菲口中念念有词，右手握着那颗用于激活学院防御装置的宝珠，左手则开始往自己全身上下灌注魔力。
刹那间，三个直径达十米的法阵从训练室的屋顶中冒出。
九阶魔法——邪恶闪电。
这是一种安菲从来没有在魔法学院中教授过的高阶魔法。
从法阵中，三柄裹挟着紫色电光，由纯粹能量构成的长矛突兀地冒出——它们每一柄的威力都足以摧毁一座小型城堡。
紧接着，魔法学院的防御装置被激活了。
嘣！
十二根钢铁立柱冒出地面，顶端闪烁着幽幽紫光。这些装置原本是为了在战争或动乱时对付军队所用，但现在却被安菲用来对付拜尔扎葛一人。
立柱顶端的紫光越来越盛，安菲忍不住开口道：
“难道你不打算自保一下吗，拜尔扎葛大人？”
拜尔扎葛懒得移动脚步。他既没有设置屏障，也没有用魔力增幅自己的身体。
唯一在动的是他的眼珠——从一开始对安菲的观察转而去研究起了钢铁立柱上的魔法符文。
“就这些吗？”
“什....什么意思？”
“没什么。进攻吧，人类。”
安菲咬紧牙关，继续催动法力。一人同时施展三个九阶法术对她极为吃力，她必须在法阵失去控制之前将这些紫电长矛投向对手。
安菲猛力挥动手臂，三柄紫电长矛朝着拜尔扎葛激射而去。与此同时，闪耀着紫光的钢铁立柱仿佛立时收到了命令，齐刷刷地向站在原地的恶魔领主射去了十二道紫色光束。
十五道攻击同时命中。屋瓦震动，巨大的冲击波将训练室的屋顶轰出了个大口。
安菲被余震击飞，砰地一声撞到了训练室的墙壁上。她甚至无力再为自己设置一个屏障，刚才的魔法已耗尽了她的所有心力。
察觉到头顶的阳光刺人，安菲慢慢睁开眼，挣扎着起身。她的视线变得模糊，五脏六腑仿佛同时翻腾着，以表达对主人这种自残行为的强烈抗议。唯一支撑她的，是修炼魔法数十年养成的坚定意志力。
至于对手.....被她击败了吗？
看向紫电长矛与能量光束命中的所在，安菲发现地面上出现了一个直径长达二十米巨大深坑。
没有.....
不出所料，安菲的攻击徒劳无功。深坑上方，恶魔领主拜尔扎葛毫发无伤地漂浮在空中。
“真是令人失望。穆卡，过来！”拜尔扎葛摇了摇头，说道。
“陛下，我在！”
等候在训练室外的穆卡立刻赶了过来。
“我们走吧。”
“走？去哪儿，陛下？”
“去找那些排名中的人物，先从剑圣拉扎鲁斯开始。他是帝国人，所以穆卡，快带路！”
穆卡躬身行礼，说道：
“我们最近一直在开展情报工作，相信很快就能找到这个人.....”
说罢，他又指着虚弱不堪的安菲问道：
“陛下.....这个老家伙该如何处理？”
“给她疗伤，然后送去西诺镇。”
穆卡盯着安菲，眼神恶毒且深沉。不过即便再不情愿，他也不敢对拜尔扎葛的旨意有半点忤逆。
“遵命，陛下！”
***
时间来到现在.....
“拉克国王，”雷卡坐在马车中说道，“我们差不多快到了。”
行军近半个月，雷卡军团总算到达了西诺镇所在的草原。
和他们路过的其他地区一样，这片荒草茫茫、土地贫瘠，就像几十年没下过雨一样。
连原本生活在这里的鸟、虫子、野兽都一并消失不见了。
众人明白，这一切的改变都是从恶魔大军入侵岩燧城开始的。
“拉克国王，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啊？”瓦肯图姆突然说道。
拉克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过去三天，我们没碰到任何一名恶魔。”
越靠近西诺镇，雷卡军团就越少碰到恶魔，就好像这片区域贫瘠到连入侵者都不愿驻守一样。
为了解开疑团，拉克派出西蒙尼团长先行一步侦查敌情。
“陛下，侦查队在西诺镇发现了一些怪事。”
西蒙尼回来后第一时间作了汇报。
“什么怪事？”
“嗯......” 西蒙尼犹豫着，仿佛对自己的话没什么信心，“我们发现，镇上没有任何恶魔都驻守。”
雷卡皇子惊讶到瞪大了眼睛。
“不可能吧？我在出发前曾拜访过西诺镇的幸存者，”雷卡嘀咕着道，“那里应该挤满了恶魔才对.....”
“那里完全破败了，也有打斗的痕迹，证明确实发生过战斗，” 西蒙尼又说道，“但不知为何，恶魔们突然影踪全无。”
西蒙尼顿了顿，接下来这番话说得极为谨慎。
“而且陛下，我们找到了活的人类。”
“活人？”
“是的。沃克海姆魔法学院的学生，以及他们的校长——‘魔爵’安菲·埃维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