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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咸福春深 > 第36章 痼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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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病势骤然加剧,一众人不免慌了手脚,荣妃、丽嫔、王嬷嬷忙替皇后抚胸按背,好一顿推揉抚平,皇后这才缓过了气息,脸色也渐渐好转。

王嬷嬷忙递上药碗,抚着皇后胸口,道:“皇后主儿,您本气虚上喘,慧妃她们好歹是小妾,您不必笑脸相迎与她们言语,说来您凤体要紧。”

皇后就着王嬷嬷的手把一碗浓药慢慢喝了,翠芸又拣了几枚枣饯喂与皇后口中,道:“主儿,您身子弱,仔细说话,奴才再喂您几个枣饯。”

丽嫔伸手端过翠芸拿的枣饯便坐在了床头,笑道:“主儿与慧妃这般笑脸做何?慧妃惯会讨好,主儿也不必理她。”

皇后这才挺了挺三分力气,支撑着她言笑晏晏的容色,道:“七皇子怎么样了?近来身子安好?”

荣妃摇了摇鬓上的珠翠,含笑道:“回主儿,宋奶娘伺候七皇子精心,奶水养得也足,如今皇后主儿不理事务,全由仁后主理,仁后手腕倒是深得很,不许奴才自己喂养,连嬷嬷都减了一半。”

皇后转眸擦泪,哀叹了一口气,道:“也就你在吾这儿说,仁后做事一向老辣,吾怕是不中用了,往后的事儿全是你们的了。”

王嬷嬷横了丽嫔一眼,冷冷道:“丽主儿说的话,倒惹皇后主儿烦心,若是不会说,那便出去伺候皇后主儿。”

丽嫔讪讪点头,忙垂手站立一旁,皇后不抚着胸口止不住苦笑,柔弱道:“王嬷嬷,你不必横丽嫔了,若不是赵永年、崔良玉用人参、鹿茸吊着命,吾怕是连说的力气都没有。”

王嬷嬷见皇后气短力虚,忍不住落了泪,道:“主儿您不必忧心,您是有福之人。”

皇后满心凄楚地攥着王嬷嬷的手,道:“这话吾听都听烦了,从瑞慜、瑞憙薨了后,汤药喝了一缸了也不见好,不知额娘、荣兴、荣海怎样了?万一吾不在了,乌拉那拉一族的昌盛荣耀,全都靠吾几个兄弟了。”

皇后越说越是伤心,气息一急便咳嗽不止,荣妃忙上前抚背平胸,道,“主儿别胡思乱想了,您安心躺着,家族的荣辱由他们去吧。”

皇后咳嗽不断,脸色惨白,像是把心肺都咳了出来,死死瞪着青黛色绣飞凤莲花幔帐,王嬷嬷、兰桂、金桂正要伸手扶住皇后,只见皇后心气微弱,她身体陡然一仰,鼻息粗重立刻晕厥过去。

丽嫔吓得魂飞魄散,只捏手绢捂着嘴巴呆呆站立一旁,倒是王嬷嬷年长老成,一面扶着皇后躺下,一面着了陆忠海去唤赵永年来。

仁后坐在天然图画的内室之内,身下坐着昼亲王的嫡福晋都雅尔氏、襄郡王嫡福晋多拉尔氏、顺郡王嫡福晋富苏瑚氏、玉琦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

仁后眼角的笑纹越来越浓,笑道:“难得今儿齐全,你们几个福晋都来了,自打八皇子成家,吾便没瞧过富苏瑚氏,如今看来,生得倒是端庄。”

富苏瑚氏跪在紫花绣凤锦垫上,她拿着象牙小槌、玉色小鼓为仁后轻轻敲打小腿,脆生生一笑,道:“多谢仁后夸奖,奴才承蒙皇上赐婚指为嫡福晋,乃是祖上荣耀,如今皇后主儿患疾,奴才才能入了圆明园伺候仁后一回。”

博尔济吉特氏轻轻一瞥,道:“皇后主儿的病来得也快,奴才昨儿还在料理府内,今儿便传了旨进宫侍疾。”

都雅尔氏面色娇韵,含苞一笑,道:“是啊,奴才等向皇后主儿磕头请安,转身就来了仁后这儿磕头。”

张明海上来添了茶,垂声道:“奴才路过上下天光一带,见黄御医、赵御医、崔御医十几位御医往皇后主儿住处去了,连慧妃也匆忙赶去。”

仁后皱眉便喝了口茶,屏退了一众丫鬟太监,桂姑姑也引了几位福晋到内室去了。仁后这才沉了声,横眉道:“皇后添恙?眼下才八月,天儿还早,昨儿皇帝在勤政殿召见了董怀绪、许和育,他二人观了天象,说皇后九月、十月是道槛。”

张明海抿了抿唇角,低声道:“钦天监的舌头一向精准,若真如钦天监所言,皇后主儿怕是……”

仁后脸色当下一撩,便喝斥道:“不许浑说!皇后乃是有福之人,且皇后才二十六岁,这么年轻,怎会如此命薄。”

桂姑姑为仁后正了正鬓边的玫瑰镶金嵌翠花钗,敛声道:“奴才也是打听了甄御医,甄御医说皇后主儿之病积劳成疾,咳嗽厉害,手脚又麻。”

仁后唇边的笑色一冷,道:“甄德润伺候了吾二十来年,他的话吾也信九分,若真不好还要立刻挪回宫,六宫福气旺盛,回了六宫才能万事做主。”

张明海低着头,道:“内务府那边用不用提先预备着?”

仁后抬了抬纤长的眼角,手中的茶盏碰了碰唇,便道:“你去通知郝进喜,着他立刻回了宫,将喜木、寿材、寿衣连夜备下,若真有不测也好有个数。”

张明海答应了一声忙下去了,桂姑姑伺候仁后用象牙小槌捶了腿,道:“那皇上是否告知一声?近来御前严厉,皇上都十几天不曾召幸了。”

仁后瞄了她一眼,沉思半晌,道:“政务要紧,皇帝那儿有吾告知,你去盯紧太医院,着黄贞显无论如何,都要尽心调养皇后。”

桂姑姑这才起身,福了一福,道:“嗻,奴才这就下去知会黄御医。”

仁后长叹了一声,她抚着手腕上的墨绿镯子,道:“皇后之疾这么重,皇帝心里有数么?乌拉那拉氏进宫了么?”

桂姑姑略略一笑,道:“太医院御医做事一向油滑,听说年前皇后便吊着药,用人参、蛤蚧、白术、黄芪养着,瞒得密不透风,直至六皇子薨了,这才发作才传六宫侍疾,许是皇上也隐约知道,再不济端庄三公主还在御前呢。”

杋姑姑福了一礼,道:“乌拉那拉一族倒不曾入宫探视,说是皇后主儿的十叔一再陈词,连上了四道折子都被撤了回。”

仁后静了片刻,小几上的一缕香烟袅袅娜娜熏得她微眯了眼,道:“乌拉那拉一族忧心皇后病危,这些年皇后姑侄二人执掌凤印,主持六宫,连她们的兄弟子侄都个个为官为相,一门显贵,皇后这病怕是凶烈,待得了空便传吾懿旨,着慧妃、荣妃、宁嫔去慈云普护为皇后祈福积寿。”

八月下旬,圆明园景色愈发撩人,那桃李春风,芬芳馥郁,虫鸣鸟啾,莺歌燕舞。这一日乾坤下谕传了皇后的亲眷入宫探视。

皇后住处十分清简,廊下的一众鹦鹉鸟兽也撤了,鲜妍花卉也收了起来,游廊门口处摆着十几盆绿植,平平添了几分盎然之意,隔着绣色山水苏绣金线屏风隐约可见地下供着六个火盆,但炭都烧尽了。

步入内殿之时,荣兴、荣海身上有些发冷,便紧了紧衣裳,八月的圆明园虽是无边艳媚,可殿中阴冷,这样清寒于皇后凤体更是无益。绣花珠帘重重下还是十分明瑰华丽,卧在层层被褥之中的皇后依旧养尊处优,只是她咳嗽不断,咳中含血,黏痰迂堵,痰液上浮,时而手脚冰凉,时而双手麻木。

陆忠海引着荣兴、荣海等人进了殿,但见殿中慧妃、宁嫔、恭常在侍疾,几人便躲在了屏风后,着人回了王嬷嬷,才引了慧妃、宁嫔回了内室避嫌。

荣海一眼望去,心下愈发凄苦,急道:“伺候主儿的人这么少?怎么没见御医?”

陆忠海赔笑道:“回四爷的话,仁后下谕人多反而扰了主儿清静,白日由嫔妃侍疾,伴着六位御医,到了下夜换了四位御医和上夜嬷嬷守着,仁后主理,奴才也不敢置喙。”

荣兴忙欠了身,拱手道:“多谢仁后主持,圣上传谕,皇后主儿染疾,这才从江浙回了京中,主儿现下如何了?”

陆忠海忙道:“回承恩公大人,主儿气色虚弱,痰湿气重,咳血不止,黄御医、赵御医这几日日夜伺候在侧,不敢耽搁。”

荣海一脸急切,道:“既是如此,那公公紧着时辰快快引见!”

说话之间,王嬷嬷、翠芸已然迎了上来引着几人过去,隔过一道有凤来仪穿叶牡丹屏风便转身走了来,王嬷嬷着人搬了四张圆凳,道:“殿外规矩多,承恩公、四爷先坐,奴才着人上茶。”

茶水刚递上来就知是旧年的陈茶了,荣兴忽然情切,急急道:“嬷嬷,皇后主儿怎么样了?皇上圣谕刚下府内,我便落了泪,这一夜也是辗转难眠,魂里梦里惦记着皇后主儿,丑时不到就支了家眷议事,这才穿戴整齐探视皇后主儿。”

寥寥数语便招得王嬷嬷眼泪都下来了,她跪了地,道:“大人,是奴才没伺候好皇后主儿,御医回了话,主儿沉疴痼疾……,想来宫中御医定能诊好主儿。”

未等王嬷嬷把话说话,荣海愈加不耐烦了,气得他眼泪便落了,道:“胡说!年前六宫年宴我还见了主儿,那时主儿容光满面,气度沉静,怎会得了如此重病?你还妄言主儿沉疴痼疾,分明是你没伺候好主儿!”

王嬷嬷到底是从前老嬷嬷了,伺候了府内数年,荣兴一把按住了荣海的手,喝道:“好了荣海,王嬷嬷伺候了乌拉那拉一府三十多年,极尽忠心,嬷嬷快去唤醒皇后主儿。”

王嬷嬷磕了头这才站起身,皇后微眯双眼,听得殿外有人说话,便挣扎着撑起身体低声一唤,道:“是大哥、四弟、侄子来了么?王嬷嬷,快传进来。”

王嬷嬷、金桂、兰桂忙替皇后在身侧垫了一块鹅羽垫子,又给她披上了一件暗紫色连襟衣裳,道:“主儿慢些起身,仔细头晕目眩。”

荣兴见皇后鬓发松散,双目深凹,形容憔悴,喘着微弱的气息,便含泪跪下了床边,道:“奴才请皇后主儿圣安。”

皇后面色极差,她喘了口气一行泪便肆肆流淌,柔声唤道:“大哥、四弟快起身,咱们一家子数年不见,反而哭了成何体统?”

皇后此语,极是伤心,但闻皇后悲悯地笑了一笑,她环视了一周,絮絮道:“一家子多年不见了,若非吾染疾患病,怎会面见家中人?今儿难得一见实在金贵,当下大哥去勤政殿磕个头,算是谢恩了。”

荣兴垂着泪点了点头,但见皇后怅然垂首,不禁泪洒衣袖,道:“当年吾待字闺中,便深知乌拉那拉一族家世显贵,即便不被三年选秀,也会指与亲王成为嫡福晋,主持一府事务。”

荣兴望着她淡然含笑,哭诉道:“皇后主儿乃嫡出之女,身份贵重,命数合该如此。”

皇后抿了抿鬓上松散的头发,半天也挤不了一个笑容,苦笑道:“从前咱们家依仗孝敬皇后的恩典,世代传了下来,传至这么多年,内囊却是上来了,乌拉那拉一族不比瓜尔佳氏、钮钴禄氏一般与皇家世代联姻,结为秦晋,却也是朱门绣户,簪缨世家,即便日后吾不在了,也要延续满门荣耀。”

广崇、广诜俯首抬了一眼,道:“皇后主儿放心,乌拉那拉一族的荣耀断然不会葬送我辈之手,主儿身子不济,暂且珍重身子。”

皇后双唇颤颤,嘴角惨白,她身为皇后从来都是妆容整肃,温婉如常,凝视了广崇、广诜片刻,道:“如此,吾便放心了,乌拉那拉一族自太祖皇帝始已逾百年,如此殊宠,万不可恃宠生娇,惹了皇上天威。”

荣兴轻轻靠近皇后,双眼含泪盈盈,道:“皇后主儿慈心悯下,奴才等定遵从主儿圣意,但请主儿安心将养凤体,您子孙万代,后福无穷。”

荣海跪行床前,紧紧握住皇后枯槁的双手,垂泪道:“姐姐,臣弟等遵旨,您不要胡思乱想,万勿伤了凤体,四弟这就传御医为姐姐诊脉医治,姐姐但请宽心。”

皇后捂着胸口连连咳嗽,半晌才平息下来,道:“今日怎么不见额娘过来?”

荣海眸子中噙了一行清泪,道:“额娘……额娘知你患疾多月,一时情动,卧病在床了。”

荣兴忙拉住了荣海,把他掩到了身后,喝道:“皇后主儿患疾,你怎还如此不知轻重?说这些没深没浅之话,徒惹主儿烦恼。”

皇后几近眩晕,愈发抽泣啼哭,道:“额娘也不好了?阿玛过世、额娘卧病,三叔被罚看守德胜门,六叔抄家落狱……”

广崇掩袖抹泪,重重地磕了头,道:“皇后主儿这些事与您都不相干,您还有什么嘱咐之话,一并说了吧。”

皇后咳嗽了几声,揆答应忙端过了一碗水饮下,她这才舒了眉毛,笑意轻绽,道:“我不中用了,再也不能周全乌拉那拉一族。”

荣兴、荣海瞬间泪流满面,扑到皇后的被褥之上痛哭流涕,哽咽道:“主儿不必说了,我等虽无能昏聩,必得顾念主儿恩典!”

皇后神色微冷,像九月的秋霜一般冷冷清寒,几人神色甚是凄微,荣海忙叩了首,道:“姐姐福寿绵长,万勿忧心伤神。”

皇后愁潘病沈,气喘连连,摇头道:“听说广诜的侧福晋生了儿子,你一儿一女,才是有福之人。”

广诜含着平静的笑色磕了头,道:“谢姑姑,待姑姑身子康健之日,侄子等定率领全家向姑姑叩安。”

皇后神色从容,微微闭上了眼,不再说话,王嬷嬷自知皇后气短难平,便道:“承恩公大人,时辰到了,主儿倦了但请日后相见吧。”

荣兴、荣海等这才磕头起身,临走在殿门外前,无声地叹了口气,顾自抽噎垂泪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