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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咸福春深 > 第91章 遇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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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一到了夜晚,歌舞宴乐便尽数散去,乾坤疲乏困倦,皇后就指了恭嫔侍候换药,她则带着端靖五公主安置在相隔不远的青鸾帷帐中,这边草木青黄,灯火昏灭,四周虽有侍卫把守,却是不肯耗尽油火,更是一点儿星光也无。

皇后由着翠竺卸下凤钿珠翠,又打来一盆水篦发梳洗,灯火一照那水却是浑浊不堪,带着阵阵凉意,翠竺打量了几眼帷帐四周,不觉昏暗无比,皱眉道:“虽说是来秋狝,一切不比六宫精细,连烛火都给的这样少。”

皇后摘下东珠耳饰,眉目愈发清淡,道:“将就节省吧,身为中宫要为人表率。”

翠竺嘴边扬起一份不忿,道:“嗻,只是……只是您毕竟是皇后。”

皇后望着在软毯上熟睡正香的端靖公主,脸上便漾出丝丝暖色,悄悄道:“小声些,别叫旁人听到了,这一来都七八日了,御驾也就三五日便回銮,忍一忍也就是了。”

翠竺手中握着一把老坑糯冰的翡翠玉梳,只顺着发梢往下梳,低声道:“奴才倒没什么,只是心疼主儿,夜来坝上蚊虫多,主儿的肩膀都被咬了脓包,生生受了这般苦楚,白日主儿侍疾,还要观皇上狩猎,这儿早晚很冷,真是受罪。”

皇后取下簪在鬓旁的一枚鎏金芙蓉嵌珍珠翘,烛火昏暗,身影摇曳,衬得她越发容色娇媚,丽质难说,便在一节白藕似的手臂上涂了蛤蜊油防皱,笑道:“加一把火,夜来熏一熏帷帐还能暖和些。”

翠竺搓着手哈出热气取暖,低沉着声音,道:“是,奴才叫赵公公取了柴,中午丽贵妃那样轻蔑主儿,主儿还能忍住心气。”

皇后的脸上波澜不惊,一片笑纹也无,道:“丽贵妃此时正得意,我何苦去招惹她呢?”

翠竺揉了一指香膏涂在皇后细柔的颈上,哀婉颦蹙着眉头,道:“丽贵妃倚仗的是她的儿子和阿玛,四皇子英勇舍命救下皇上,令皇上格外怜爱器重,多加恩赏,可惜九皇子还小,不能借上力。”

皇后拿一支长钗绾起头发,又匝成一髻盘在衣领下,笑道:“他越张狂得意,就越容易出了错处,皇上一向疑心深重,就算面上答允,心底如何思忖,你我谁也不知。”

翠竺将剩下的香膏揉扑在自己手背,拣起一柄眉刀淡扫着皇后眉梢,凝声道:“奴才听说煦嫔、璐贵人近来有意攀附丽贵妃,丽贵妃也极尽拉拢。”

皇后只轻闭双眸,低垂眼睑,唇边荡漾着丝丝鄙薄藐视,道:“同流合污,一丘之貉,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去则倾,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唯以心相交,淡泊明志,才友不失矣。”

主仆二人说笑着,翠竺伺候了皇后将要脱去衣物准备歇息,她正要掀起帘子泼水,忽然见一个高大的影子躲立在帐篷之后,虽然烛火昏暗,却清晰可见,手上还持一把尖锋的匕首!

皇后立时吓了一跳便赶紧披上衣衫,低呼道:“有人!”

那人影似乎听到了皇后的一阵低呼,立刻躲避隐藏起来,翠竺急急撂下水盆,顺手拿起一盏烛台,厉声轻喝,粗喘道:“是谁?是谁躲在大帐后面?”

那人影纵得听见翠竺厉声喝喊,心中不由得慌了,脚下却被青草缠绊,滚身一个踉跄,便是摔磕在埋帷帐的木头桩旁。翠竺壮着胆子就要察看,却听刺裂一声,帷帐的棉布像是被刀子狠狠划破撕扯,露出一把雪亮的刃尖,迎着昏黑的烛光闪过一阵锋芒。

皇后猝然一阵惊呼,吓得她顿时花容失色,翠竺颤抖着浑身,挡在皇后身前,喝道:“快来人!有刺客袭击皇后主儿!”

四周逐渐听得草叶树木萧萧飘落之声,如泣如诉,那人突然探过身子,灯火明灭处,四目相对之时不觉身形隐约似谁,他翻了腕伸手便要冲着皇后杀去,皇后心惊之余连将手旁一团枕头朝他的脑上砸去,那人被砸得头晕眼花,狠狠划开一道口子,枕芯中的鹅毛顿时轻盈飞出,飘落在地,寒冷的北风呼呼地刮进帐中,卷起鹅毛轻拂,吹灭了烛火,人影陡然跳跃闪过,不知去向。

这一呼喊惊慌,便是非同小可,皇后扑过蒙古大炕便把端靖公主抱于怀中,端靖公主熟睡正香,骤然抱醒,不觉嚎啕大哭,外面的侍卫和守班的太监,听得皇后大帐哭喊声不断,忙提着灯笼,将大帐内外包围得水泄不通。

外头的侍卫听得皇后大帐里纷杂一片,脚步声也此起彼伏,渐渐有呼号兵器碰撞之音,便凛然大惊,沉声低喝,道:“将帷帐包围住!有刺客袭击皇后主儿!”

皇后惊惶失色,强压抑着舌尖的颤抖与心底的慌乱,道:“有刺客埋伏帐外,快去护驾!”

荣海一眼瞥见被匕首利刃划破的帷帐,那毡布被撕绞得破碎,仍散发着阵阵的杀气,道:“嗻,回皇后主儿,奴才已经下令严守大帐内外,格外吩咐了值守大帐营地的侍卫加强防守,奴才定连夜彻查!”

皇后容色黯然,惊怒交加,道:“刺客手持匕首行凶,我与皇上初来坝上一回,竟敢有刺客闯入营帐之内!”

荣海越发低头自责,他愧色盈面,满脸通红,道:“一切都是奴才之失,奴才失察,才会惊扰皇后主儿凤体圣安,奴才这就彻夜值守!”

一众侍卫将各个帷帐团团包住,十几名带刀精兵骑马朝野杏坡疾驰奔去,帐篷内外顿时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乾坤刚欲睡着,突闻帷帐四外呼喊连连,嘈乱一团,便很快被惊醒,待他与恭嫔赶到时,猛然被惊骇得面无人色,颤颤着唇角的清寒之气,道:“皇后无事吧?哪里有刺客?御前带刀侍卫立刻捉拿刺客,格杀勿论!”

皇后一面哄着怀中的端靖,强自镇定心神和花容遽然的惊变失色,道:“皇上!有人要刺杀奴才!”

乾坤紧紧抱住惊恐垂泪的皇后,便轻拍着冻得冰凉的脊背,柔声道:“皇后莫怕!我来了!谁这么大胆子,敢刺杀皇后!”

皇后惊魂未定,她沉静着脸庞飘落下一片鹅毛,颤言道:“公主骤然惊醒,恭嫔妹妹快将公主挪回偏帐!”

乾坤一面安慰着皇后,一面瞥向被匕首划破的帷帐,脸上愈加阴沉晦暗,怒目切齿,皇后正胆颤心惊惴惴不安之时,隐约听得大帐外面脚步声缓缓停了下来,安静了不少,却是御前的荣海、兰涛执灯挑帘进来,他二人忙跪下拱手,赧然带愧,道:“回皇上、皇后,奴才失察,让……让皇上、皇后主儿受惊了。”

乾坤忿然作色,怒不可遏,道:“混账!连一个小小刺客都逮不住!”

荣海低沉着头,只紧紧咬唇,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那行刺之人轻功了得,像是策马往野杏坡方向逃去了,额尔敦大人已召集人手快马加鞭擒捕刺客!”

皇后目眦欲裂,勃然变色,道:“皇上!那刺客亮出锋刃意欲灭口奴才,奴才拾起枕头砸中他的头部,这才令他狼狈逃跑。”

乾坤语中尽是狠辣之意,他缓和了一张气怒惊惧的面颊,道:“我不过来了几日,就接二连三的出事,先是被野兽攻击,后是皇后险些遭人暗算,真是不该!”

兰涛顿时面色如纸,连连跪地磕头,道:“奴才无能!还请皇上恕罪!”

乾坤怒目而视,悲愤填膺,冷冷道:“的确无能!我首次秋狝,竟然屡遭埋伏诛杀,甚至刺客袭击到皇后帷帐中!幸好皇后沉着机警,万一深夜突袭,皇后与公主岂不惨遭屠戮!”

乾坤的面颊凝了凛冽刚肃的冰霜,他握拳透掌,攘袂扼腕,道:“荣海、兰涛遇事掉以轻心,庶卫不力,着鞭挞二十,警示诸人,再降为二等侍卫,停俸半年!”

乾坤眉上晕染层层冰冷怒意,更加气急败坏,捋袖揎拳,婉言安慰了几句便回帷帐中歇息了。

皇后一时惊恐交织,愁眉深展,扬唇道:“算了,夜色昏暗,那刺客身手狡猾,也实在不好擒住,荣海侍卫便先出去巡守,待明日一早,再一查究竟。”

荣海忙垂首将要弓身退下,只见外头进来个年轻侍卫,恭敬行了一礼,又贴荣海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荣海颊上立现吃惊诧异,一弯俊秀眉毛,不禁蹙了又蹙。

皇后顿时疑云暗起,深感困惑,便端正了一派凛然之色,道:“是什么事?怎么连我都听不得么?”

荣海忙低头垂了垂眉,将刚才的诧异之色轻轻抿下,道:“奴才不敢,是领头的侍卫在主儿大帐后面发现了一块荷囊,奴才惶恐,这事儿还请皇上示下。”

皇后扬眉厉色,语气也愈发不善,便含着薄薄愠怒,道:“既是发现了,那给我瞧一眼是什么样的荷囊?是何人遗落的?如今海晏河清,却是刺客猖獗,竟敢在中宫皇后的大帐外意图行凶,简直是谋逆!”

荣海眼神闪烁,连连摇头,他轻扬唇边的一丝笑,沉声道:“事关重大,奴才不得不加强戒严,确保主儿安危,至于是何人遗落荷囊,奴才不敢擅作主张,也不能交给主儿察看,奴才身为侍卫,且是孝顺皇后胞弟,不敢对主儿心存怠慢之意,还望主儿谅解,今夜之事,奴才终究禀告圣上,再作决断。”

皇后立时怒目横眉,艴然不悦,一张芙蓉玉面冷了又冷,便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深夜追究了,以免叨扰了各处清安,但请侍卫大人明日仔细禀告,务必给我一个明白,否则我在坝上一日,终究战栗惶恐,惴惴不安。”

荣海一双深邃的眸子闪过一缕刚毅之色,他握拳于胸,语气铮铮,道:“但请皇后主儿放心,奴才定连夜彻查此事,务必将行凶刺客缉拿归案。”

荣海拱手相让,答应着一声便赶紧出去了,如此提心吊胆,喧哗吵闹了一夜,便再也查不到刺客踪迹,连那块掉落的荷囊也被荣海收了起来,月星隐耀,群星点点,这才渐渐地安静下了。

次日一早,一众大臣早早候在帷帐外,待乾坤用完了早膳才徐徐进帐奏事,乾坤听完追捕遇刺之事无果,欲责罚坝上诸人,他眉色愠怒,拍案而起,道:“无能!那刺客就算有三头六臂,还能跑到天上去?”

昼郡王性子倔强,他鼓腮切齿,脸带通红,道:“奴才以为皇上遇野兽袭击与皇后遇刺必有关联,皇上不可轻纵,一定抓到行刺之人。”

荣海的眼窝积墨乌青,显是一夜未有好睡,他叹气凝眸,道:“回皇上,昨夜遗落在大帐外的一件荷囊,奴才仔细查了,里面只有一点儿杜若、白芷、丁香,并无他物,实在没有追巡之机。”

乾坤饮着一口蒲萄酒,那酒色澄碧清冽,映着他的脸愈发清癯俊朗,道:“刺客身着黑衣,手持匕首,还把一件荷包落下了,此事有蹊跷。”

额尔敦面露迟疑诧异,低呼道:“莫不是各部臣子埋伏藏凶,有意加害皇上、皇后主儿?”

乾坤轻缓摇头,呼吸粗重,道:“皇后与蒙古各部并无往来,且宫中唯有勋妃一人源自蒙古,她二人交好,不会如此。”

张庸泰捋着一把蓬蓬的胡须,目光深炯却老成持重,道:“依奴才之见,行刺之人先是以野兽诱导皇上入林围猎,后是设计使皇上失足坠马,遇野兽攻击,一计不成,便再生一计,深夜暗刺皇后主儿!幸好皇后主儿吉人天相,才没让奸计得逞!”

乾坤气怒交杂,烦心甚久,不耐烦地连连摆了手,道:“刺客诡计多端,奸猾狡诈,既然什么也查不到,先不要查了,这几日我的伤也渐渐康愈,明日回京。”

明珠膝行至前,便磕头拱手,道:“嗻,这次护驾,几位皇子舍己救父,恺悌孝心,皇上该当赏。”

张庸泰恭顺着垂下眼眸,越发不苟言笑,道:“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不顾生死,力搏野兽,尤其是三皇子身有战功,皇上应该抚恤安慰。”

乾坤倒了一盅酒,舌尖溢出缕缕笑意,道:“这三皇子年少英勇,刚强能干,就先册封为郡王,至于大皇子……这孩子倒也仁厚,也一并册封郡王吧。”

张庸泰忙叩头含笑,跪在一侧深思不语,且见明珠面容铁青,神色清冷,道:“皇上虽然春秋鼎盛,可国本一事,还需谨慎思虑,自古有立嫡立长,还有立子立贤,臣以为皇上的儿子中,四皇子为人贤孝,深明礼义,是为皇储人选。”

张庸泰丝毫无所畏惧,他面容精明,在唇边勾了一抹笑,道:“你怎么不说三皇子呢?三皇子为社稷江山频立战功,我朝一向以军功为主,勋以叙功,爵以定崇卑,四皇子一介小儿,一无军功,二无政绩,如何立为皇储?”

明珠观眉说眼,昂首冷笑,愈发鼓舌摇唇,道:“三皇子生母与妖女淑庆苟合串连,若三皇子继立为太子,这样的生母又怎能尊为太后?怎能供在太庙面见祖宗?”

襄郡王听得此言,便眉目紧拢,略含恼怒,道:“中宫有子,你们这样妄言嗣位,岂非谋逆!”

扎兰淳低头思忖良久,才含笑启齿,道:“九皇子不满两岁,而三皇子、四皇子即将成年,历来储君与今上又极为复杂,不如效仿册立先太子一样,立九皇子为储,九皇子乃中宫嫡出,身份尊贵,是诸皇子中承袭宗法最合适之人。”

荣海含着鄙夷之色,冷冷瞥了一眼,便垂手道:“先太子之母乃是孝顺皇后,皇上原配,且册立先太子为皇储也是仁帝之意。”

乾坤一弯秀逸的眉毛上凝了郁郁的晦暗,他扬手掀杯,怒斥道:“好了!这件事朕还不想听!太子之位事关千秋万代,必得慎重,早立储君便让储君之人生了觊觎皇位之心,便让外戚之亲长了夺权贪婪之妄,储君与皇父往往相互倾轧,储君心急皇位,不满约束,往往会兵戎相残,甚至叛逆弑君,逼宫杀父!”

昼郡王忙俯首磕头,笑道:“皇上所言极是,奴才以为皇上年富,国本不急在一时。”

但见乾坤神色倦怠,双眸黯然,忙道:“好了!诸位爱卿,朕有些乏了,你等先跪安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