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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咸福春深 > 第98章 追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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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玟贵人殁了后,直到皇后心惊垂泣而胎动不安,直到乾坤在没有迈进咸福宫一步后,沉闷了许久的天气终于闻得隆隆雷声,伴着惊蛰时节的阳气回暖,春雷乍动,迎来了丝丝春雨。

这一日春雨刚停,百卉初新,廊下的花草带着湿漉漉的香气含苞欲放,雨水顺着屋檐上的攒尖顶滴答直流,落在众人的头上,倒也十分有趣。

彼时咸福宫中殿,凤穿牡丹嵌螺钿围屏下沏着一壶都匀毛尖,那茶香清冽迎鼻,氤氲缭绕,熏得殿中人人手足衣袖间茶意清沁,浓酽幽绝。

众人撑伞立在殿外,却见张平远搭脉凝神,捏须道:“皇后主儿神思倦怠,心神不宁,又面色萎黄,阴虚火旺,您这样忧愁于胎儿十分无益。”

苏钰守在一侧替皇后拟写着药方,他蘸笔挥墨,笑道:“凡事主儿要放宽了心,旁的东西不要去想,越想越容易忧心伤神。”

皇后婉声叹息,那声声苦笑伴着衣襟上串串东珠左右摆动,道:“有时这世间的事儿,如一蓑烟雨,如料峭春风,说热就热,说凉就凉,我尽量不去想,可是身在后位,有些事不得不犯上觐言,就好像玟妹妹一家,好好地人竟然……”

张平远皱眉打断,道:“皇后主儿,您在娠中,不吉利的事不能说。”

皇后嗔笑掩唇,扬起菡萏似的清娟笑色,道:“哪有那么娇贵了,也不是头一次生孩子。”

张平远收拾好巾帕放在袖中,垂首道:“不是头一次,但这样的话还是不说为好,免得伤了福泽。”

皇后眸色清湛,笑眼如春,她带着丝丝柔笑,道:“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这下了两天的雨,我瞧着外面柳绿新芽,连花儿都要开了。”

苏钰撂下笔墨,以肘托腮凝思,道:“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万人家。这春雨绵绵,衬着宫墙翠瓦,果然美不胜收。”

蕊桂候在他身侧,眼中尽是无限柔情蜜意,笑道:“渴了么?若渴了,我给你沏盏茶喝。”

苏钰眉色轻盈,他笑着与蕊桂相视,温和摇头。皇后手抚着小腹,用一方素色手绢掩鼻,道:“蕊桂,去替二位太医斟两盏茶。”

蕊桂手脚轻捷地便去沏茶了,皇后笑着进了一枚酸杏干,抚着鬓旁簪的鎏金芙蓉饰,道:“那日你出宫替我阿玛医治腰疾,他现下可好?”

张平远含着温润如清风般的笑,他沉吟片刻,才道:“承恩公大人的身子不碍事,只是练功时受了点伤,这才勾起了腰病,奴才备了追风透骨丸、血府逐瘀汤,承恩公服下定能好转。”

皇后揉穴凝思便点头答允,笑道:“多谢你了,阿玛素来喜欢舞刀弄枪,这上了年岁还是这样不知保养,幸好阿玛私下并无深交应酬,否则真是要伤身。”

张平远从容含笑,拱手道:“奴才也是这样劝解承恩公大人,听说大人近来喜欢收藏一些字画。”

皇后眸光潋滟一亮,笑道:“是么?如此也好,从前阿玛不甚喜欢,现在喜欢上了也好。”

殿中茶香馥郁萦绕,耳边听着细雨淅沥的穿林打叶声,却见赵得海带着斗笠进来,打千儿道:“回皇后主儿,您着奴才查的事,奴才已经查清,前头除了丽贵妃阿玛富保大人上书进言之外,奏本诬告郭氏贪墨受贿的人还有煦主儿的阿玛,时任宗人府理事光瑞大人。”

皇后不觉坐正了身子,她放下手握中一枚杏干,疑道:“这件事也与煦嫔有关?早知道她就不是一个省油的灯,那年她设计滑产,竟勾连荣妃意图用一碗参汤嫁祸给我,害我生生受了皇上一脚,直到毕德子心虚胆怯,反口复舌,才承认是别人指使栽赃陷害的。”

苏钰立刻起身垂手,道:“这煦嫔主儿的脉案,奴才也过目一二,当年四公主早夭,煦主儿伤心缠绵病榻许久,且她虽身子好了,却伴有亏血崩漏、下红淋漓之病,以她的身子是很难怀不上龙胎的。”

皇后的神色骤然如冰雪积压,微微垂立,道:“这么说来,那她上次怀孕莫非是假的?”

张平远愈发疑惑不解,他便甩袖抚手,道:“煦嫔主儿的脉象一直是由李桂珅伺候,奴才隐约记得煦主儿在孕中服用过芎归汤,还用过金丹进补,这两味药原是安胎固血的,在孕中是不能服用。”

蕊桂惊得脸色苍白,咬唇道:“假孕争宠,那可是欺君罔上的大罪!”

皇后面带凌厉,便重重一掌拍着桌角,震颤着黄地珐琅缠枝碗中的茶水,道:“这个李桂珅身上一定有嫌疑,即刻传人将他带去慎刑司训话!”

翠竺忙掀开帘子进来,她满面欢喜地施了一礼,道:“皇后主儿清安,您瞧谁来了。”

说这话功夫,便见一身碧蓝色衣裙翩翩摆动,伴着鬓上珠翠玲珑的击节轻响格外悦耳,却是勋妃盈盈走来,她眉翠含颦,脸若凝脂,肤白似玉,一说一笑间头上嵌的珠钿愈发浮光金动,忙道:“皇后主儿清安万福。”

皇后忙笑着招手,便徐徐道:“你来了,快赐座上茶。”

跟在身后的恭嫔一身藕青色衣裙,含笑坐下便握住了皇后的手,而鑫常在一身浅青色衣衫,鬓上点缀着雪色流苏,道:“这几日主儿凤体不豫,罢了晨昏定省,奴才等一来忧心主儿安危,二来惦记着主儿腹中皇裔。”

皇后和婉低眸,纤纤的玉指拨弄着茶盏里汪汪的水,道:“我无事了,前几日为着玟贵人的事还时常梦魇,这几日张太医开了安神散,精神好多了。”

勋妃坐在炕边替皇后披上一件芥黄色绣凤褂子,笑道:“皇后主儿,您近来身子不好,御医说万勿大喜大悲,容易伤胎。”

皇后的面上一片云淡风轻,只垂睫思忖,抚腮含笑,道:“御医总是这样说,十二皇子可好?这几日事情杂,我竟忘了去瞧。”

勋妃端过一盏茶微微抿下,茶气熏熏如雾如霭,缭绕着她的眉头像挂了一层清霜,道:“托皇后主儿恩,十二皇子一切无虞,主儿病了的这几日,六宫一直由丽贵妃做主,她那个人斤斤计较,飞扬跋扈,我一向看不惯,倒也不与她往来,谁料她竟然明里暗里地克扣月钱,将宫例折了现银用在她的三个儿子身上。”

恭嫔娴静垂眸,她的笑却有些寡淡,道:“听说四郡王在前线杀敌颇为厉害,皇上龙颜大悦,除了日日与丽贵妃赏月饮酒之外,便是看得起舞翩翩,听得琴瑟绵绵。”

鑫常在双眼凄迷,满腹疑团,愈发不解,道:“皇上真的如此情重丽贵妃么?”

勋妃怒气急躁,便甩着一方竹叶色绣龙虾纱巾,冷哼道:“丽贵妃一把年纪还这样会邀宠,真是下作。”

皇后扶着头上簪的孔雀蓝抹额,笑着蹙起一双柳叶弯眉,道:“那才是她的本事呢,皇上格外疼惜,将绮春园邸赐给瑞悊为府,这又沙场点兵,来日只怕这亲王、太子之位给了瑞悊。”

勋妃听得气急败坏,愈发不忿,便霍然立起,气道:“有九皇子在,还有皇后主儿腹中龙裔,她的孩子怎配呢?不过,有奴才在,丽贵妃的孩子休想沾得太子一点泥。”

皇后含着婉转的眸色笑着牵过她的手,却低低捏脸揪鼻,道:“好了勋妹妹,即便你瞅不惯她的为人,毕竟大家都是姐妹,撕破脸面对你我也不好。”

勋妃抚着压襟上对对璎珞,她雪白的面色伴着气急愠怒更加娇俏红润,便刚硬了声,道:“可是不能平白无故地受了她的欺负。”

鑫常在攥紧了她的手,笑着凝睇了一眼,道:“有皇后主儿给咱们做主,她不敢欺负咱们。”

这一年过了三月已是春雨柔绵,花开富贵了,到了四月初,乾坤起驾西幸,携仁后、皇后、六宫女眷驱车百里,驻跸畅春园。

按着祖宗规矩,皇家惯例,乾坤住进了九经三事殿,赐宴办公、处置政务倒也清雅自在,不约拘束;仁后住在了春晖堂,可一享园内美景,眺望西山风光,林深竹翠,荷院春色,甚为清静惬意;皇后住进了延爽楼,登楼远眺湖光水色,静影沉璧,四海白浪,景致绝佳;洁常在住进了寿萱春永,且与乾坤的九经三事殿仅一墙之隔,十分近便;勋妃、恭嫔择了一处幽然清净的云涯馆居住;而丽贵妃、宁妃、煦嫔、芷贵人、鑫常在各自安排到了后罩殿、瑞景轩、凝春堂、蕊珠院居住,如此一来,嫔妃御妾,香翠环人,倒也热闹。

过了下午歇息完毕,众人率先向仁后叩了安,又在延爽楼向皇后问安,才可散去。赵得海候在皇后一侧颔首引路,垂声道:“这几日适逢四月初八浴佛节,又赶上下雨天气好,皇上为着避喧舒心,来了畅春园小住,皇后主儿瞧瞧这畅春园的花儿草儿都争先恐后地开了,主儿常出来走走,于凤体也有好处。”

皇后抬头却见前面一带粉垣绿巷,笑道:“是啊,欲知一雨惬群情,听取溪流动地声,这几天在宫中憋着,胸口一直闷闷的,真不如出来走走,听听溪流涌动,蝉鸣蛙叫。”

放眼望去,有千百竽翠竹遮映,藤蔓席地,便是曲折游廊的阶下都用石子漫成了甬路,草旁处植着梨花、海棠、松柏、桂树,都曼妙摇曳,个个挺拔。

秋荻伸手遮过一片被雨浇的叶子,笑道:“主儿怀着龙裔,倒不爱走动了,若不是听鑫常在说鸢飞鱼跃亭这儿梨花盛开,藤萝绕地,主儿还不愿出来闲逛呢。”

翠竺含笑搀着皇后手臂,柔和道:“听说皇上得空的时候也爱往这边走,这儿假山嶙峋,僻静幽深,还真挺别致的。”

皇后轻轻颔首,便手托这小腹盈盈展笑,道:“是,我来畅春园也有几次,却从未来过这儿,李桂珅进了慎刑司可吐了什么?”

赵得海虽挺立身子却灰败了气色,道:“他说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敢多说什么,听说煦主儿一听他进了慎刑司脸都白了。”

皇后秀眉微拢,杏眼含怒,道:“看来这个李桂珅与煦嫔是很蹊跷,刚才我提点了煦嫔,见她脸色蜡黄,气短慌张,必有古怪,暗中留意着她二人的动作,别叫李桂珅死了。”

皇后见竿竿绿竹倒影,朵朵花蕊娇韵,心中不觉万分欣喜,她含笑眼望随行几人,忽然眉上疑惑,道:“蕊桂去哪了?”

秋荻含着欢畅笑言,捏鼻道:“蕊姐姐还能去哪?当然找苏太医了。”

皇后揉着一劲青嫩花枝,脸上泛着清婉的笑色,道:“苏钰在宫中伺候多年,一直勤勉,且他与蕊桂年貌相当,两情相悦,终成眷属,也实在是好姻缘。”

秋檀抿起嘴角笑意深深,道:“是啊,苏太医年轻英俊,蕊桂姐姐聪慧能干,真是一对好伴侣。”

翠竺略略带笑,手却紧紧搀着皇后不敢松开,道:“前儿苏太医还将一只镯子戴在了蕊姐姐腕上,蕊姐姐喜欢极了。”

皇后在蔷薇色绡纱衣衫下伸出一只洁白柔荑轻抚腮下,便启齿道:“蕊桂能找到一生挚爱,我也放心了,她跟了我这么多年,我能做的,是该替她向皇上赏恩开口,成全一段良缘佳话。”

翠竺的笑声十分轻柔,像三月里刚冒芽的柳枝新翠,软糯道:“等蕊姐姐回来,奴才告诉她,姐姐一定高兴坏了。”

皇后削葱般的纤细手指在鬓旁微微一推,将那赤紫色的芙蓉稳稳簪正,笑道:“你什么时候能有钟意的人也告诉我,我向皇上求恩,皇上赐婚放恩,那是无上荣耀。”

翠竺羞得面红耳赤,绯红如天边的彩霞,只笑着捂脸,道:“主儿取笑奴才了,奴才一辈子都不想出宫,只想侍奉主儿。”

二人正笑言之际,只听杜若蘅芜,藤萝怪石处仿佛有一阵极为委婉动人的曲调缓缓送来,如清风拂柳,芙蓉带露,歌声柔缓低回,百媚横生,令人耳光一喜,神情舒悦。

皇后不免侧耳倾听,却听着像唱扬州清曲的《四季相思》,那一把清婉娟丽的女声曼歌吟唱,款然落下,清澈悠长,飞旋而上,有着爽朗落落的干脆,夭桃浓李的喜悦,一字一吐,牵肠百绕,越发清亮上口,琅琅入耳,叫人不觉注目倾听。

皇后蹙眉深深,脸色愈加凝重,道:“谁在唱歌?”

赵得海垂头沉思,便笑道:“听说阅是楼新排了曲子要赶在四月初八唱给皇上听,许是她们吧。”

秋荻展眸向前,细思道:“奴才听仿佛不是别人动静,倒像是宁主儿。”

翠竺冷厉柳叶,倒竖青黛,道:“玟贵人自裁,皇后主儿又心情抑郁,这些东西搅了主儿清净。”

歌声完毕,耳畔又响起一阵琴音,悠悠扬扬,洋洋洒洒,宛如行云流水,顺畅无滞,仿佛若三月山泉落水,击石淙淙,柔缓潺潺,抚调筝弦处,如幽泣泉谷,低回妩媚,百指千柔。

皇后低低冷笑,她的眼眸明明沉静似水,却如剜出的一池碎冰般凛冽,道:“这不年不节的,竟这般低俗扯下脸面,唱这些陈词滥调做什么?赵得海,你去传我懿旨,无论是谁,一律掌嘴二十!”

赵得海忙颔了首转身下去,朝着歌声萦耳,醉人飘荡处疾步走去。次日一早,嫔妃们便不约而同前往延爽楼闲话问安,皇后便一眼瞥见脸上红肿交加的宁妃。

皇后轻轻抿了口茶,便倚在锦绣团枕旁抚摸小腹,横眉道:“宁妃,我传人打你,是给你个教训,让你日后少这样没眼力。”

宁妃猛然抬起一张肿胀的脸,她的眉眼含着灼灼的怒火,只屈膝道:“嗻,奴才记下了,有皇后的挥掴教导,奴才铭记于心,没齿难忘。”

皇后含下一枚冰片入喉,她持着一叶乳白色绣兰花绢扇晃风,冰冷道:“日后再犯就不是二十个巴掌这样轻松了事了,今儿煦嫔怎么没来?”

赵得海忙转身作揖,恭声道:“回皇后主儿,煦主儿一早便被传到九经三事殿问话去了,李昌海也被押进慎刑司了。”

皇后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只摩挲着茶盏发出闷哑之声,沉定道:“做了什么孽就要受什么苦楚,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怨不得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