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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咸福春深 > 第121章 故人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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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的神色难看得几乎破裂,她决计没有想到后宫争宠会拿孩子下手,即便她故作深沉,也晓得在别人眼前不能失了分寸,便把咬牙切齿的狠心换做了满脸毕现的忧愁。

皇后微弱的笑纹挑起一种肃杀的怒意,道:“为了孩子,就算我与皇上生分至此,也不得不回宫,没有额娘照顾,终究我会寝食难安。”

恭嫔愁困的神色渐渐深重,只道:“不仅如此,太子一党的人也会迫害两位皇子,那时候您不想清净,也无法清净了。”

皇后暗暗忖度,将刚才的横眉冷对柔和成低眉敛容的楚楚之态,道:“你的话我会思虑,我也会趁早想办法回宫。”

鑫贵人觑着眉眼叹气,道:“彼时内外争斗不止,皇后主儿要珍重自身,这样龙胎在您腹中才能安安稳稳。”

皇后虽泪眼汪汪,含笑带泪,齿间迸出的语句却清凌如碎冰,道:“谢两位妹妹,我会的,不仅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我的孩子和帮助我的人。”

恭嫔忙握紧皇后的手吗,她微红的眼闪过晶莹的泪花,低叹道:“是啊,就算您想清净自身,可是身在红尘纷扰中,谁又能真正躲得过清净呢?掩人耳目罢了。”

皇后含泪点头,凄然捂嘴,婉劝道:“还有你们,一定要小心丽贵妃、宁贵妃她们的算计,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能少见面就少见面,一切等我回宫再与她们算账。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我的两个儿子,妹妹你一定……”

恭嫔含笑带泪点了点头,她温热的手握住皇后手臂,道:“不必多言,我知道您的心意,你且安心养胎就是。”

皇后只好哽咽颔首,意欲再说些什么,却见外面胡均海进来,弓身道:“两位主儿,时辰不早了,咱们得紧着时辰回去,若被宁主儿察觉,必不会有好脸的。”

鑫贵人掩泪伤感,微微转过了脸,欠身道:“皇后主儿好好保重。”

恭嫔与鑫贵人各自披上大氅,掩面垂泣福了一礼,便由着丫鬟搀扶了出去,走到园门时仍频频回首,相顾无言,只有滴泪千行。

轿子随着马夫的叫声迤逦而去,皇后扶着翠竺冰冷的手,向天边澄碧的云端极目眺望,只见群山连绵,叠嶂巍峨,隐隐深翠,偶尔有几片枝叶泛黄,在层层翠绿覆盖之下并不显眼,暑夏渐凉,大抵秋天不远了。

恭嫔与鑫贵人走后的一日里,层林尽染,秋意更盛。这一日晌午,是难得的晴好天气,时近中秋佳节,天地辽阔,秋高气爽,浓郁的桂花香气中夹杂着香甜丰盈的节日美意,彼时的天空是干净剔透,一片澄澈的蔚蓝,远山岚烟中迷蒙着金红的枫叶,将一望无际的蓝天映衬着像一汪晶莹透净的上好翡翠。

自从搬进清净园思过,皇后的身子便不如从前一般强健了,她时常手足冰凉,是气滞血瘀之症,夜来辗转难眠也只能睡三四个时辰,如此之疾几乎耗尽她的气血,使她的面色愈加黯淡枯黄。

皇后独自跪坐在佛前,观音慈悲,端居莲花宝座之上,慈眉善目,俯瞰人间苍生。幽幽的一炷檀香在皇后手中袅袅升起,她双手合十磕头在磕头,一遍又一遍,只求在神佛仁慈和蔼的眼中保佑她来之不易的一切。

赵得海将扫帚放在一旁便立在身后,他的语气心疼且不忍,道:“昨儿恭主儿的话,主儿要三思,虽说您是中宫,可皇上一言九鼎,什么事上该谦让还得谦让些,不为别的,就算是为您几个儿女了。”

翠竺的双眼已经哭肿了许久,她抑制不住心头的悲切,道:“主儿您一早起来便磕头诵经,这会儿想是饿了,奴才煮了一碗稀粥,您趁着热乎多少进一口吧。”

翠竺柔声搅着碗盏中雪白的稀粥,瓷匙碰着碗沿发出轻微的声响,婉叹道:“主儿还是拧不过心结,这夫妻,向来便是你高点我低点,哪有什么隔夜的仇怨呢?”

皇后的语气微凉,如浓湿雾霭,雨雪霏霏,道:“这些日子我仰望佛祖,倒也明白了一些道理,佛经中说自妻厌憎,见夫不欢,人若彼此厌恶没有欢愉,剩下的只是无尽的争吵,随之数十年的情分破裂,皇上是君,是天子,平日威严可畏,即便他有错了,我也只能有恭顺的面儿,不敢有顶撞的份儿。”

赵得海深深抽了一口凉气,转而便喜笑颜开,道:“主儿若这样想,那您的心结就解开一半了。”

皇后的目光在瞬间凌厉似刀锋尖锐,唇舌冷漠一丝温度也无,凛然道:“我不仅要解开,更要将结死死踩在脚下,与其我为人肉任人宰割,不如成为刀俎宰割别人,我今生所求为的是我的孩子,还有我的族人,我要保住他们,不许再让他们受到伤害。”

再没有泪意,所有的眼泪在得知他死讯的那一日全部流完了。道:“皇上疑心深重是万万靠不住的,在这个深宫里没有人能保护我,我只能保护自己,保护我要保护的所有人!”

赵得海面露喜色,深深拜倒,沉声道:“皇后主儿您终于想通了!终于想通了!”

皇后将心底无助的苍茫凝结成冷峻的冰霜,温柔的侧脸在菩萨的缕缕香烟中愈见刚毅,缓缓道:“是,想通了,为了我还未出世的孩子,为了我的兄弟家族,我不能死,也不能倒下,清净是留给斗败了的那些人的,只要我还有气,我就要活着,好好地活着!”

翠竺和秋檀紧紧将皇后扶住,不免喜极而泣,道:“对,皇后主儿您说得对,就是要活着,好好地活着!”

皇后撂下手握的一串紫檀佛珠,仰头一气喝下那碗温热的粥,她不顾着粥的热度,眸光中闪烁着似乎从冰冷到愤恨重新燃起的光亮,沉声道:“我不是为了我而活着,更是为了我的孩子,我的家族。”

翠竺含着几许清淡微笑,道:“皇后主儿既然心意已定,那就要从长计议。”

皇后心中有止不住的痛楚翻涌交叠,是阿玛年岁凄苦的身影,是云盈母子俱亡的惨状,是兄弟子侄们颠沛流离的绝望……

皇后面带憎恨之色,便轻轻一嗤,道:“皇上对我凉薄寡情,我若低三下四,婉转承恩,必不是我的作风,为今之计只好求助我腹中之子,由他来助我回宫之路。”

翠竺的心头颤抖着不安,她惊道:“皇后主儿您莫不是要以子邀宠?”

皇后冷冷切齿,低低轻呼,道:“我没有别的选择。”

赵得海刚才恭谨的眉目微微一怔,便道:“以腹中龙裔来换取皇后主儿回宫希望,风险极大,若龙裔有什么闪失,您怕后悔莫及。”

皇后的眼底添了层层森然凛冽之色,她把焦灼怨怒的口气柔和成沉稳的冷漠,道:“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他能弃我不顾三个月,你知道这三个月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么?我不是寻常之人,我的命数一生一世都被困在荣华锦绣和刀光剑影中。”

翠竺脸色雪白,泪痕中微见一丝迷惘,咬唇道:“眼下是非回宫不可了,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皇后毅然扬鬓抬头,她一贯温婉的眸中闪过阵阵冷肃精光,道:“你以为咱们还有别的路可以选么?太子之位已经另属他人,来日若太子即位,我和我的儿子还有我的家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被人折磨囚禁,挫骨扬灰,我还有后退的路么?后退的不是路,而是万丈深渊。”

翠竺低首皱眉,轻轻冷笑出声,道:“皇上也真是狠心,这样舍弃主儿,主儿还要施法重回他的身边,刚刚耳根清静了几日,便要再过那不舒心的日子,此次回燕蓟城是非争斗必定更胜从前。”

皇后沉静着气息,不让鬓上一枚珠翠乱动,脸上却止不住切齿冷笑,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力相搏,咱们还不如回宫等着,宫中的人敢对嫡子动了杀机,就断然会再动杀机,这样太危险了。”

赵得海垂着眼睑,刚硬的语气沉沉贯耳,道:“是危险,不过仁后已薨,主儿没了掣肘,这东西六宫尽数是主儿做主,眼下什么恩宠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嗣位。”

皇后的神色几乎森然冷肃,就算蹙起一弯眉,也按捺不住心底的瑟瑟狠诀,道:“嗣位是要紧,众位皇子对皇位的渴望越热烈,瑞殷、瑞惖的危险就越深,不行,我不能因为皇位而置我的孩子危险于不顾,若没了孩子,日后我将如何依靠,若没了依靠,我还能斗什么。”

一夜未眠,长夜寂寂,秋冷衫薄,深宫里种种的回忆涌上心头,曾经的她是六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一朝不慎竟也沦落为孤园冷巷的一把弃影,梦中骤然惊觉、惊醒、惊泪。

翠竺见皇后挣扎起身,便倒了一盏水轻轻走过,道:“主儿又睡不着了么?这几日您总是忧思太重,奴才瞧您眼窝都黑了不少。”

皇后闭眼须臾,她的容色在烛光下分外苍黄凝重,道:“想的事太多了,一时竟也睡不着,思来想去的天就亮了。”

翠竺伺候着喂了皇后一匙水,才悠悠叹息着语气,仿佛无尽的愁思凝郁唇边,道:“主儿您越忧思对您身子就越不好,从添了气滞血瘀后,您便一直手脚冷,秋日若不是苏太医每两日送来煎好的汤药给您服用,这身子还不知什么样呢。”

皇后缓缓拨开翠竺的手,神色已经如常一般镇定了,凄苦道:“出身世家的女子哪一个不为家族的兴衰荣耀而活呢?自己是小,全族是大,我的身子再不济,总也好过阿玛,他一把年纪守在边塞,那西北的冷风吹得人浑身骨头断了。”

翠竺黯然垂眸,轻微咬唇,道:“承恩公大人的事,奴才一直没敢告诉你。”

皇后蹙眉,不觉微微惊愕,道:“是什么?”

翠竺左右为难,摇头不语,更觉难以启齿,道:“大人从到了瑷珲以来便添了骨疣之症,苏太医说那病是受寒凉所起,开始颈背酸沉,手指麻木,坐卧不安,再后来双膝肿胀,疼痛无力,僵涩酸疼,每每夜不能寐。”

皇后突然坐直了身子,从喉咙里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道:“阿玛!阿玛!怎么前几日苏钰没告诉我?”

翠竺连忙握住皇后的手臂,不让她挣扎动力,用最和婉的口气相劝,道:“主儿您别急,苏太医说这病根治不难,只是路程遥远无法治愈,况且他与您说,也是徒增您的一片忧心,于您腹中龙胎有害无益。”

皇后泪眼婆娑,苍凉且灰败的语气从她嘴角淡淡滑过,是无尽的哀痛悲苦,道:“从额娘走了后,我便只有阿玛、弟弟、妹妹几个亲人了,若阿玛有个好歹,我便真的无依无靠,无家可归。”

而后的几日里,皇后一面担心两个孩子,一面忧心家人安危,故此日夜难眠,容貌憔悴,苏钰得知后,便托人从宫中送来捧捧干桃花、干玫瑰花,吩咐赵得海、翠竺、秋檀采集清晨露水,日日捣碎了敷面,或配一些菊花、决明子做茶饮,或加点杏仁、阿胶做熬粥,如此苦心孤诣,精雕细琢,容色到底也恢复了几分。

晴好天气时,苏钰会候在一侧拿起漆皮戥子秤一秤草药,轻轻道:“几日功夫下来,主儿的气色看上去不那么憔悴了。”

皇后恻然转首,抚面道:“是多亏了你,才能让我容颜如初。”

苏钰的笑带着几分从容淡定,忙道:“主儿客气了,奴才也没做什么,是主儿的心境变了。”

皇后拢一拢鬓发,语气愈见和婉温柔,道:“许是吧。”

苏钰飞扬着眉角,便轻轻叹了一声,道:“看到主儿如此用心,奴才也放心了,若一味颓废,奴才也不知该如何挽救。”

皇后屏息定神,专注挑拣在簸箕里新晒干的桂花,笑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不值得事是不愿伤心的,就好比人一样,不想念的人也不劳你费心伤神。”

苏钰恭顺颔首,神色也愈发清朗,道:“经此一事,皇后主儿愈发耳目清醒。”

皇后轻抚鬓下的一簇珠翠,那是碧蓝色簪花,在檀香的氤氲下掠过晶亮的光,道:“如今宫中谁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呢?”

苏钰默默凝神片刻,眼中忽然闪耀过一点明亮之光,道:“若说嫔妃之中洁嫔颇得宠幸,可她一向倨傲,甚少与人往来,再者……朝中得皇上倚重的是玉瑸大人。”

皇后不禁低声沉吟了两句,转脸便含着刚硬的笑,道:“玉瑸,他是仁后的亲侄,皇上的表弟,出身显贵,手握大权,自然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皇后闲闲翻了一页《左传》,眉眼一抬一合,道:“我与他并不相识多少,他未必肯帮我。”

苏钰只是一味浅浅的笑,道:“主儿若想回宫,只需一句话的事,玉瑸大人深明大义,定能帮助主儿劝服皇上。”

待苏钰走后,已是黄昏时分,彼时月色透过薄薄的窗纸映在皇后脸上,她的容色凄白,几乎如雪一般。

推开门时,地上映着翠竺的身影是那样单薄,她手端一盏安神汤,道:“苏太医的主意主儿认为行么?主儿您若写信给玉瑸大人,他若能顾全大局,定会设法觐言于圣上。”

皇后坐卧难安,她的声息略微平静,垂睫道:“其实刚刚苏钰在时,我并未对他说实话,一则叫外人看来会有不妥,二则此事是我幼时之事,与旁人道来,唯恐会后患无穷。”

翠竺抬头望向皇后,皱眉道:“主儿的话奴才听得糊涂。”

皇后的眸光微微一颤,颤动中像含了一缕凄苦的笑,道:“即便他不肯帮我,我也要想法子要他帮,不仅是这次回宫,更是为了日后的种种一切,没有他,想走好每一步都无比艰难。”

翠竺的眼有微微的一瞬,极其明亮,轻声道:“玉瑸大人是前朝能臣,圣上近臣,有他为主儿进言,想来事半功倍,可惜皇上膝下儿女众多,他若真心在乎主儿这一胎,何苦主儿如此费尽心机。”

皇后瞥见窗外清辉明月,不觉扶额凝神,哂道:“皇上的儿女是多,可是有几个是争气的?连父子骨肉都分崩离析,水尽鹅飞,还有谁对他诚心实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