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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咸福春深 > 第122章 愁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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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淡月光映照在皇后的被褥上,她和翠竺的身影被拉得又细又长,影子都寂寞清冷,更何况人了,午夜的清净园真是僻静幽深,昏暗惨淡的光芒和耸着肩的树枝,令人恐惧,凄惶不已。

皇后的面庞闪出一丝决绝的狠意,是那种凄清且生冷的笑,道:“所以,要想让皇上时时刻刻都记得我和我的几个孩子,只有他的亲近人才能做到,皇上素来狠厉,亲近者也无一二,便是父母儿女都貌合神离,各怀鬼胎,再无说旁人了,收买玉瑸最好的办法,不是金银财宝也不是荣华富贵。”

翠竺像是隐约猜到了什么,她的脸上浮现一丝惶恐,便紧紧握住皇后的手,道:“皇后主儿,您说这些话,是要做什么……”

皇后犹自沉吟感慨,虽沉缓着语气却还是犹豫不绝,道:“从前幼时,玉瑸的阿玛与我阿玛同在禁军处行走,自小他便与我相识,只是后来我奉旨选为侧福晋,才与他断了往来。”

翠竺脸上的茫然很快消失不见,便笑道:“原来主儿还有这一层渊源。”

皇后凛冽的眉眼突然温和柔软了些,嘴角轻牵才漫起点点心酸的笑,道:“这件事若无今日之故,我是烂在肚子里也断不肯说的,一来是为了保全彼此名声,二来若有心之人宣扬开来,我必万劫不复。”

翠竺温顺的面容下有一丝哀戚,低呼道:“那么主儿的意思是……”

皇后强忍着即将决堤泪意,把颊上一片婉约的美凝冻成清冷的刚硬,道:“有时女子的倾城一笑,更胜男子的孔武之力,你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是断断不会的。”

翠竺只觉浑身一个激灵,她背心的冷汗涔涔直下滑过在皇后掌心,愁苦道:“当年厉后为保社稷江山,不惜以一己之身牵制摄政王,才能使太宗力压群雄,顺利即位,而今……主儿也要……奴才不愿主儿如此。”

皇后拨开翠竺拉着她的手,替她捋了捋鬓发头发,轻轻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是我,也会是别人,是别人,我宁愿是我,因为我不是一个人活着,我的肩上载着我儿子的命数和佟佳氏满门的头颅,牺牲我一个,不算多。”

月色下翠竺的神色苍白似纸,颓唐且凄惨,轻声道:“奴才侍奉主儿这些年,从未见过您受这么大的委屈,若奴才能做什么,哪怕是死,奴才也绝不含糊。”

皇后挽过翠竺的双手,明净的清辉下四只手牢牢握紧,道:“在宫里有你,有蕊桂,有得海,便是我一生的福分。”

长夜,就在这样的焦灼与深思中慢慢度过。过了一日天已大亮时分,赵得海便恭候在一侧,彼时皇后正对镜自照,她每日起的很早,并不在脸颊上匀面涂脂,只在松散的头发抹上淡淡的栀子水,日复一日万千青丝隐约也带着清雅的香味。

皇后一下下梳着头发,将蓬松的鬓发用犀角梳掩好,抿成光洁的柔丝,轻声道:“办好了么?”

赵得海依旧低垂着眼,淡淡道:“回主儿,已经办好了,主儿且安心是了。”

翠竺接过皇后的犀角梳若有所思地梳着,突然,她的手一停,声音便微微有些发颤,道:“主儿真的决定了么?”

皇后低垂眉眼,拂过她松松挽起的发髻,笑道:“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翠竺虽在心烦梳发,却局促地扭着衣角,焦心道:“玉瑸大人与主儿自幼交情,他若是真心疼主儿,也不必咱们毕恭毕敬地去请他。”

皇后想哭却只能笑,便将心底的委屈孤清都婉转成一句怅然叹息,道:“人人都有不得已的时候,就好像我从未想过终有一日我与他会这样见面。”

赵得海低头片刻,唇角却微动,道:“奴才将话递过去时,大人沉思了好久,奴才隐约瞧见大人眼圈泛红,颇为动容。”

闻听此言,皇后像是微微红了眼眶,半是低思半是慨叹,道:“但愿他能记住从前我对他的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临近傍晚,天色渐暗,皇后在佛前念了三百一十七遍经咒,跪得久了双膝酸痛十分艰难,只隐隐觉得有一双有力的手自身后稳稳扶起,皇后婉转抬眉,瞬间凝神,惊呼道:“是你!”

玉瑸如约而至,他还是一袭天色团蓝锦绣纹青衫,清净的脸庞上没有圆滑的气度,反而更有几许愧疚的坚毅之色,月色透过窗棂将徐徐清辉倾泻照耀,拉长了他修长的身姿和清瘦的面癯,他的身上带着淡淡的白芷清香,不浓不浅,恰到好处。

最先响起的,却是玉瑸一把温和似暖阳的声音,蓬勃着如晴日的阳光,赶走了阴郁积沉的晦暗,道:“是我,月盈,一别数日,让你受苦了。”

皇后勉强镇定下来将热泪从眼眶止住,哽咽道:“苦倒是没什么,从前的苦也不是没有吃过,只是多承受一层罢了。”

是他的声音,那样熟悉的声音,温润如玉,仿佛秋日晴和的阳光为他照耀了一层锦色辉煌,清淡的白芷的气息暗暗涌至鼻尖,柔和道:“你还好么?从夏入秋你见瘦了,瘦得那么多。”

玉瑸伸手扶起皇后,四目交织处清晰地看清他的瞳孔,是一种炽热的爱。皇后的目光清澈无尘,清净得如天边云影,道:“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你应该知道我为何如此清减。”

玉瑸的急切盈在脸上,带着一点浅薄的焦灼,道:“我来迟了,皇上待你绝情无义,心冷至极,你是她的皇后啊!他竟然忍心让你受罪。”

皇后掩面只是摇头轻叹,道:“皇后又怎样?不过是一个称呼。”

玉瑸的声音有些稀疏且清脆,他喉咙里哽咽着几许辛酸,却极力含着笑,道:“道:“从你阿玛贬官至瑷珲,我便一直收集证据想要重查昔年之事,昔年之事多有冤屈之嫌,只是费力了许久,许多证人皆已伏法,却不能重新彻查。”

皇后凝眸侧首,她的身影笼在皎洁月晕下,更显得清冷孤寂,道:“当年先用天象之言困我于咸福宫,在设计阿玛与谦、祉二人串通,而后我问过阿玛是否得知那些悖乱书刊从何而来,阿玛矢口否认,但阿玛的徒弟却被人收买,跳出来诬告阿玛清誉,企图诬陷。”

玉瑸环顾着皇后背影,金线繁绣的衣裙像是道道冰冷的枷锁,使她失去所有的欣喜,道:“富保与太子才一进府搜查,便立时找到了那些谋逆之证,若说没人里应外合,我是万万不信。”

夜空中的繁星带着九月的微凉忽明忽暗,一轮明月晶莹如波,皎洁似水,将缕缕银辉洒向大地,悬在空中俯瞰人间离愁。

皇后的笑意哀凉得似叠叠冰霜,惨淡凝重,道:“可怜阿玛一生刚强,不想到了晚年因党政之争而祸延九族,更连累了穆尔察一族,害死了云盈,我每每梦见云盈满身是血来质问我时,我害怕,恐慌,她是我的妹妹,本来会有圆满的人生,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却因为我的固执、倔强、不肯服软而丢了性命,就算我在菩萨前念再多的佛经,也是我一生都赎不清的罪孽。”

玉瑸缓缓摇头,极力想要挽过她的手宽慰,道:“月盈你不能这样想,当日的事你也无力回天,皇上御极多年,最疑心的便是敢动摇江山社稷,诋毁帝王恩德之人,我虽在皇上身边做事,却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皇后的思绪随着一弯月色恍惚到闺阁之时,道:“你还记得幼时来我家做客么?那时你才九岁,是皇子伴读,常在御前出入,连身上都带着那种天家贵胄的气息,那时我与杜太师的女儿杜蘅芜,御前大臣徐縡的女儿徐遣溪,礼部尚书明琪的女儿香芷绣花逗鱼,只在人群中一眼便相中了你。”

玉瑸拨动着皇后迎风飘逸而起的一缕长发,道:“难得你还记得。”

皇后如常一般温婉的垂眸,低低叹息道:“少年情意,至此不忘。”

玉瑸笑容忧伤且无奈,他长长的叹息中有着愧对和怅然,道:“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命运喜爱造化弄人,那年若不是皇上践祚,那年若不是待字秀女,那年若不是……也许世事的阴差阳错,缘分情爱从来都不顾忌人的感受,你想要得到的,偏偏却失去;而不想得到的,却甩也甩不掉,仿佛你我注定了会有这样无奈的结果。”

皇后别过脸,转首便仰望脉脉清辉,离愁之态顿生两靥,道:“比起你的不好,我宁愿见到你的好,这样我的心会舒服一些。”

玉瑸的手心温热如铁烙,一颗沉郁的心骤然随着急促的呼吸摇摆起伏,挽臂道:“这些年我虽收了几房妻妾,到底不如少时之情,偶尔醉酒望见眉眼盈盈处颇像你几分,我便心生摇荡,其实这些年我心里一直遗憾,若不是仁帝一旨诏书,今日结发的便是……”

皇后的心底像是有温软的绒毛微微拨驻,只在一瞬便即刻抽出自己的手,顿时退后了两步,喝道:“大人糊涂,望日后慎言,这种昏话不要再提了。”

玉瑸的脚步到底随着清醒和克制停了下来,他自嘲地拍了拍像是微醺红过的脸,道:“我已有了妻室,却不是我真心所爱的,而你已成为一朝皇后,荣华富贵用之不尽,天下间就算再有所钟爱之人也只能望而退步。”

皇后摇曳着鬓旁蔷薇珠翠,那是皇上亲赐给她的,浓露的冰凉从她头皮渗入心脉,薄薄可见唯有他二人交织一齐的影子,道:“可这荣华富贵禁锢的不仅是我心,更是我的命。”

玉瑸的手再度扬起他想挽过皇后的十指,便颔首,神色迷蒙而幽暗,带着一丝清微的亮色,道:“我知道你虽贵为皇后,过得却一点都不自在,一点都不好,那是个寂寞冷清的院落困住一颗青春的心,从前你在潜邸不受皇上宠爱,处处遭人排挤,若不是孝顺皇后早逝,皇上又怎会想起你的好?”

皇后心中温软到酸楚,酸楚到凉颤,她强压住心中的惴惴,轻轻道:“这大抵就是命数吧,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尽数都在幼年了,在与你相见的每一次,每一面,每一个回眸,每一个消失。”

玉瑸的身子微微一颤,仿佛月光凝辉下的粼波一点,道:“我也如此,自从知道你囚禁在清净园,我几夜都没有合眼,日思夜想连嘴角都生了疮,明知你在这里过得不好,却仍然真想听你一句好不好?”

皇后轻微颔首,丰盈的颊上深有愧疚之色,只凄然唏嘘了声音,道:“好与不好又能如何?这一辈子终究是为别人而活,我说不好,倒替你徒增烦恼,我说好,又怎对得起自己的心?”

玉瑸的目光清澈如水,俊秀的面庞颇有大为惋惜之态,道:“世事多变,如沧海桑田,你虽好却非自由之身,我虽不好,却在心中常念一人,可见人间惆怅,并不是一人困顿其中辗转不堪。”

皇后回想种种伤心之处,更觉心中酸涩不已,她泪眼蒙蒙湿了一层雾气,便愁笑道:“你我的缘分就像天上的月亮,不能夜夜团圆,只在初一十五明灭不定,阴晴圆缺,月都不能圆满,何况人呢。”

玉瑸琥珀颜色一样的眼眸被哀伤的雾泪轻轻覆盖,他鼻头酸涩,心烦意乱,道:“曾经我也在想今夜的月明你是否与我一样遥遥相望,但这离合悲欢,秋思情肠,我竟不知该给谁。”

皇后笑对头上一弯明月,她眸中的颜色渐渐黯沉,若隐若现,十分迷蒙,道:“月亮虽然远隔千里,可人呢,近在咫尺还要彼此疏远么?”

玉瑸一怒如雪后初霁的晴暖日色,连笑色都如此纤润让人心动情乱,道:“不可!我是奴才,是臣子,你是皇后,我们地位悬殊,即便真有心意,也是徒劳无用。”

廊前檐下摇曳着一轮清冷的月光,天阶月色凉如水偶尔有几滴清露从房上滑落,滴到皇后的发上,为抿好的鬓发染上点点淡淡的香,皇后背对着他,一身纤细轻衣拂过晚风的清凉,发出清凌的声音,道:“你我行事清明,就算你要如此,我也不愿的,我这一生生生世世皆是皇上的人,死了的一把枯骨也要陪着他。”

玉瑸仰头望向于她,目光濯然中微带着一丝愧疚和窘态,道:“是我鲁莽了,我不该情难自禁,只是若非思念之人,情到深处也可禁。”

他的话似滴落的冰露直冷入人心,那种冰凉从肌肤渗透心脉,如一片薄薄的锋刃刺穿胸怀,皇后低头看着他与她影子的交集,便轻抚着鬓上冰凉珠翠,道:“你我缘分已尽,再无情眷纠缠,今夜我召你来,并不是倾诉相思之情,而是为了回宫做打算。”

玉瑸泪眼蒙蒙,怅然若失,只默然思忖片刻,道:“即便清净园荒芜冷僻,想必外面的事,月盈也有所耳闻。”

皇后微微点头,忙忍下泪水化作唇边一道和婉的笑,道:“种种纷争都逃不过,与其躲避偷闲,不如平常面对,该是我的我怎么躲也躲不掉。”

萧凉的晚风撩起皇后耳垂下的几缕丝发,月光也替她笼上了一层凄凉,玉瑸的脸颊上始终带着缕缕清淡的笑,如朗朗星空的光,迢迢银河的星,迎着晚风的玉立孤凉,更多了几分含蓄蕴藉的沉静,道:“皇上对你并非无情无义,不过是掩藏在心底不肯表露罢了,皇上是从诸王中争夺而来的皇位,脚踩着万人的性命,自然喜怒不形于色,极会隐忍,这几个月皇上生气动怒竟无一人敢劝,生生气得头晕心慌,肝郁气结,病倒了好几日。”

秋寒深冷,皇后伸手扣一扣他的素衫衣襟,蹙道:“他为何动怒?”

玉瑸握住皇后手腕,低眉柔情处愈见谦卑,和声道:“还不是为了太子之事,太子骄奢淫逸,惹得朝野议论纷纷。”

皇后笑着将两颊湿凉一片的泪擦去,道:“太子是今上亲选,是好是坏该由他一人承担。”

玉瑸颔首笑言,那声笑似夜空的繁星交相辉映,只是心中哀郁之情愈浓,道:“皇上十分懊悔,为了此事朝臣们一连数日上折觐言,其实太子本来根基不稳,若不是当日张庸泰、明珠等人强扶,只怕太子的宝座他连一块砖都摸不到,月盈手有两子,即便不立其中之子,也不能让庶子捡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