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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咸福春深 > 第124章 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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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到燕蓟城的时候,乾坤正在西暖阁处午睡沉酣,李长安虽心急如焚,便望着里面明黄色帘幔低垂,一道橘红色丽影翩然闪过,却是丽贵妃殷勤陪侍,一时有些踌躇,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正犹豫时,只见景仁宫的人也急匆匆候在一旁等着进去,李长安深知内宫里外尽是太子之人,便也着了慌,顾不得丽贵妃在侧,忙推门进去。

丽贵妃听得门栓响动,已有几分不悦之意,更见他脚步急匆,当下便撂了脸子,道:“毛手毛脚的东西,皇上小憩呢,你竟敢这样闯进来?胆子真大。”

李长安的神色低怯且谦卑,他呼匀了气息便大着身份,道:“奴才胆子是大,事关皇嗣性命,奴才不敢不赶紧回报。”

丽贵妃把刚才柔和妩媚的笑立时冻凝住了,脸上像挂了一层冰霜阴寒,道:“你这个混账东西,敢唬我是么?宫里哪来的皇嗣?”

李长安急得抹汗,一叠声地接过丽贵妃的话音,道:“宫里没有,是宫外的皇后主儿。”

丽贵妃的青葱十指剥着石榴入喉,她只盈然轻笑一声,道:“皇嗣不安就找御医医治,找皇上做什么?皇后一向刚强,在清净园幽居了这么久,这点小事还敢舔着脸烦扰皇上清安。”

李长安一时不好发作,只赔着笑色殷勤候立,垂眉道:“事关龙裔,奴才不敢擅自做主,如今已是贵妃主儿主事,烦请贵妃主儿金安了。”

丽贵妃端正容色,浅笑盈盈,一袭橘红色绣花穿凤衣衫格外艳丽出挑,她轻巧含笑,鬓上的鎏金珍珠灼灼乱颤,闪耀光华,道:“不急,皇后又不是头一次怀娠,这女人害喜十有八九是吃多了胃胀,能有什么?皇上金尊玉贵,惊扰了圣安,你的脑袋怕是不想要了么?滚出去!”

李长安不敢违逆丽贵妃之意,只跪地擦着额头的热汗,他把头垂得更低,却并无退却的意思,只静候着乾坤醒来。

过了一阵,偏见明黄色海龙穿云绣帐被撩起一角,乾坤的声音无比清明响亮地传来,道:“伺候朕起身。”

李长安忙答应了一声,手脚利索地侍候穿戴,丽贵妃娇艳的神色轻轻一改,忙堆了满脸笑意要去帮手,乾坤眼神犀利,双手不动声色地将她一挡,道:“皇后好歹是中宫,即便她与朕生了龃龉,也是六宫之主,你如此犯上,往后不必来朕身前伺候了。”

丽贵妃眼神慌乱忙敛裙下跪,哽咽道:“皇上恕罪!奴才是心疼皇上才口不择言,奴才实在委屈。”

乾坤的怒怨在脸颊上阴郁可见,他蓦然冷冷地盯着她的眼,句句迫近,声声逼问,道:“你委屈?你和你儿子暗地里做了多少事,当朕全都不知么?朕不愿动怒多言是为了太子颜面和江山安定,朕下谕将十皇子出嗣,十一皇子、十四皇子交由旁人抚养,为的便是不要沾了你的习气,你阿玛奸猾处事,陷害无辜,你在六宫到处盘算,你和你儿子做下的事朕知晓一二,你不要太过分!”

突如其来的一席话,犹如阵阵耳光掴在丽贵妃的脸上,她被骂得瑟瑟颤抖,双膝发软,瘫坐在地上磕头,将方才的娇媚风姿一扫而光。

乾坤的目光森冷如剑,只由李长安、碧绮替他穿上湖蓝色寿字绣金团福袍服,扣好了玉色盘扣,嫌恶道:“滚出去!”

这边乾坤心急如焚,手足无措,下了一半的棋也撂下不管不顾了,见没有旁人在,不免拳心紧握,柔声道:“还好发现得早,没有伤及龙胎,这件事,我会交由碧绮细查,务必找到下毒之人。”

碧绮响亮地答应一声,福身道:“嗻,奴才谨遵圣意,可委屈了皇后主儿了,皇上之意何时迎回皇后主儿?”

乾坤轻吁一口气,将许多辛酸凝成喉咙的惋惜,便道:“先瞧瞧动静再说,迎回皇后也不急在一时。”

碧绮容色雅然,淡漠得像蟠龙莲花錾丝鼎中袅袅垂升的烟雾,道:“其实这些事,皇上多少您是知道的,谁能这么在意皇后主儿,当然是害怕威胁到荣华地位的人。”

乾坤的眼有被感染成湿的泪,神色却清冷得如一抹寒冰,道:“朕自然知道会是谁,有些事碍于情面罢了,再者木已成舟,后悔晚矣,皇后的膳食不止一次出过事,她还怀着孩子,终究是朕对不住她。”

碧绮亲自捧了茶点上前,不觉凝眉颔首,道:“那些污蔑皇后主儿的人已死,想要重查怕是难了。”

乾坤连头也不抬,只手握着一盏黄地缠枝如意瓷暗暗冷笑,道:“前儿玉瑸才放出点风声,今儿便有人沉不住气了,这么想置皇后于死地,居然敢杀人灭口。”

碧绮摇头淡笑,轻轻一嗤,道:“为了权势,害几个人算什么?皇上可还记得珍妃。”

乾坤的神色突然变成凛冽的寒冬之意,从颊到耳更多了沉郁之色,鄙道:“当然记得,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去传旨,即日起不许太子探望丽贵妃,由其福晋嘉穆瑚觉罗氏约束,也不允丽贵妃探视她的另两个儿子,若明知故犯,一律鞭笞。”

不等碧绮退身出去,不等乾坤撂下黄地缠枝如意瓷,便见李长安匆匆进来,他先行了大礼,恭声道:“回皇上,玉瑸大人来了。”

十月的京城有凉风拂进空旷绮丽的殿宇,带进一股的清苦香气,庭下摆放着十几盆金黄欲滴的菊花,丝丝澄黄,瓣瓣晶莹。

乾坤接过顺喜奉上的一盏花茶,徐徐道:“你来了,朕吩咐你盯的人可还好么?这几日宫外可有什么风声么?”

玉瑸的语气温然而坚决,他沉声道:“奴才蒙皇上恩典,不敢不尽心,那几个人狡猾如狐,倒也没查到什么细处,不过坏事做多了,难免会露出马脚,皇上静待时机便是。”

乾坤撂下茶盏,随性捻着手腕上颗颗佛珠,眯眼道:“太子从册立以来,跋扈傲慢,且与额驸一族深为依托,常和朝中亲贵结成一党,他年轻气躁,许多事或许是有人蓄意挑唆,暗中穿线之故,这个孩子从前恩宠备至,现在却这样不争气。”

玉瑸思忖片刻,看着他道:“皇上爱子之深,必希望太子成器,克承江山大统。”

乾坤缓目注视良久,才将一片酸楚失望落在舌上,道:“顾朕诸子中,瑞愆病重垂危,瑞悊骄纵跋扈,瑞悆沉着不凡,瑞恃才放旷,余下几位皇子还太年少,都替朕不得分忧。”

玉瑸默然片刻,极力收拢眼中的动容之色,道:“皇上诸子中有胜者品性贤明,九皇子乃中宫嫡子,深惬皇恩,是为恺悌之子。”

乾坤的唇角将泛起的薄薄笑意收回,吁气道:“瑞殷学识虽有进步,却性子唯诺,胆怯不足,他还年幼,朕一时还指望不上。”

玉瑸依然恭谨垂眸,道:“梁王曾随圣驾扈从多年,可惜一直病重,想来也有数月了。”

乾坤捻动的佛珠渐渐慢了下来,眼中的绵绵苦意生在心怀,道:“听说他病得厉害,常常夜不能寐,朕在中秋看过他一次,人瘦得剩一把骨头。”

乾坤看了看周围明黄的帷帐铺卷,将脸上寂寥的神色合拢,道:“好了,明儿挑个好时辰你去迎回皇后,她身为中宫,在清净园修身已久,是时候该回来了。”玉瑸忙含笑颔首,不再多言。

次日一早,玉瑸带着李长安、顺喜、顺福一同前去清净园迎候皇后回宫,为迎接皇后,特用了中宫仪驾,五色龙凤各旗十对, 赤色、黄色龙凤扇各四扇,雉尾扇共八扇,赤红伞、素方伞、四季花伞左右各四把,五色九凤伞各十扇,另在皇后身下设有金节、拂、香炉、香盒、盥盘、盂、瓶、椅、方几。

皇后眼看着莲花铜镜中的人,面色沉静,波澜不惊,她在这座深院中已然沉寂了那么久,心早就似素衣简髻的佛门女子一般无二,铅华不描,素面朝天,今日重回燕蓟城,重掌六宫大权,即便皇后的容色不是艳绝天下,宠冠宫闱,也要不失富丽堂皇,母仪天下的风范。

皇后由翠竺梳洗干净,她挑选了一身富丽华贵的衣裙,一身明黄色爪龙盘凤嵌八宝寿山绣水凤袍,繁花丝锦的芙蓉袖,绣五色凌云镶金花纹,暗黄金线绣牡丹织成的纱衬衣,勾画成繁密绮丽的富贵朝凤氅,爪龙之间满绣彩云虬蛟,裙裾的金丝银线绣成攒枝花叶凤穿牡丹,刺绣处缀满万千珍珠,一步一摇,璀璨似霞光辉映,金黄夺目,贵不可言。

皇后卸了寻常低髻,淋淋漓漓散下一头的秀丽青丝,她将散如墨缎漆黑的鬓发挽了朝凤髻,鬓上累了嵌东珠镶凤嘴长簪,簪旁缀满枝富贵牡丹花饰,镶金嵌玉簇簇东珠步摇,戴镂金饰宝金约,颈挂朝珠五盘,额前的一只鎏金凤头金光闪耀,顾盼神飞,纤细白毫间嵌金叶镶珍珠缀宝石,凤嘴中衔一串缀东珠流苏,若是寻常便也罢了,像是极为晶莹透亮的东珠映在眉心,熠熠生辉,珠珞璀璨,映得皇后脸色灿若桃花,晔兮如华,温乎如莹,眉目轻盈处更是隐隐光华闪烁,灼灼耀眼。

皇后从妆屉盒中拾起一支胭脂笔描眉,像是许久不描眉了,那样生疏冷滞,一时不知该如何下笔着画,还是翠竺轻巧润笔将蘸满的眉粉轻缓扫去,柔声道:“这样描眉的小事,不劳皇后主儿动手,奴才来做吧。”

许久不曾施粉,气色便也苍白衰微,皇后用手蘸开薄薄的施了一片胭脂,浅饰粉黛,她一贯不喜鲜艳面容,只在脸颊处向腮边晕染开一层浅淡的荔红。

皇后想画远山黛,却忘记了如何下笔,便在眉心处就着小山重叠依次匀扫,道:“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从前他也为我描过,如今再来,物是人非,竟也生疏了。”

翠竺不动声色抬眉落笔,细心描绘,笑道:“皇后主儿风姿依旧,皇上见过,必会宠爱如前。”

皇后凝眸对镜,镜中的人脂香体净,光华如新,已经一扫黯淡肤色,低头道:“是么?他从前也不太宠爱我。”

只是一句,皇后的泪便从睫毛处缓缓坠落,她忙用手止住泪,止住此刻晦暗的心情,怅然道:“昔年我是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这一晃多年过去,瞧着鬓旁的丝丝白发和额上的皱纹,我竟不知是为谁而生。”

翠竺微微一恭谨垂目,将生出的白发掩过黑发间,道:“身为皇后当然为皇上而生而长。”

赵得海立刻推开房门,紧紧搀扶着皇后起身,她一身明黄凤袍在寒风中灼艳站立,衣襟上绣满纹花边和缀衽东珠将衣袍沉稳压住,不让一丝冷风吹入,皇后畏寒天冷,又在凤袍外添了一件金丝暗绣折枝绣花貂尾披肩,一色的嫣红香苏绣颜色滚金边,映着裙角襦裾舒展的重瓣牡丹鲜叶花饰,仿佛寒冬中艳烈妩媚的玫瑰,朵朵瑰丽,枝枝艳绝。

皇后紧了紧脖间镶金琵琶如意纹纽,探出一张端净面庞,云髻挽成饰珠翠,镶金嵌银花步摇,鬓上点满簇簇鸳鸯莲纹金蝶飞翘,落在眉旁鬓处轻轻摇曳。眼见九凤曲柄黄盖越过头上遮挡霜雪,皇后凝神含笑,道:“好大的排场。”

李长安跪在殿外赔笑等候,他甩着衣袖上的寒气,垂眸道:“恭迎皇后主儿圣安,皇后主儿您客气,这仪驾本该是您配有的,旁人只能用仪仗、采仗而已,皇上怕委屈了主儿,这不令玉瑸大人恭迎主儿回宫。”

冬日的日光温温和和并不耀眼,风霜渐止,瑞雪初晴,一道和暖的阳光从皇后目中放射开来,只见玉瑸独自负手站在一树残枝下,枝叶覆盖的冰雪晶凌落在他的湖蓝色坎袄袍上,他只触目凝神,浑然不觉。

皇后微微递过神色看他一眼,玉瑸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停驻了原本灿烂的光亮,他轻声叹气,神色自如一字一顿,道:“奴才奉旨迎接皇后主儿回宫。”

若不是深秋霜重,冷风贯耳,皇后声音中的颤抖便把她失色的面容映照无遗,温婉道:“大人有礼了。”

玉瑸抬头,四目相视之处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哀凉之色,拱手道:“皇后主儿玉足金贵,小心台阶,凤辇仪舆已在园外等候。”

皇后不敢直视他的双眸,像是被蒙蒙雾气遮住了脸,垂手道:“有劳大人清安。”

玉瑸的神色恍惚间有种悲伤,抑或是慨然悲怆,他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握住皇后,皇后忙掩过芙蓉袖,微微摇头不语。

皇后踩着鸳鸯嵌金宝蜀锦鞋徐徐走过他身旁,轻声道:“大人的衣角都卷起了,霜深露重,仔细添衣。”

玉瑸恍若未觉,只站着不动,半晌才笑道:“昨日已收寒食火,吹花风起却添衣。谢皇后主儿恩,奴才谨记。”

皇后隐忍着满腔泪意,她有意躲避玉瑸,不忍直视他的双眼,从清净园极目眺望,遥遥能瞥见燕蓟城檐牙高啄,红墙碧瓦的一角,那是她曾经的一切,有着无上的荣耀,家族的兴衰,忧心的儿女……然而多看一眼,更觉满目凄凉,心酸不已。

玉瑸再难情禁,一把扶住皇后冰凉的手,将彼此十指的温意蔓延到彼此掌心,道:“真的要回去了么?”

皇后轻轻松开他的手,终究碍于规矩退后两步,抚鬓道:“我不是清净之人,终究躲避不了是非,还能在此逗留多久,早一日回宫,早一日解救我的家人。”

玉瑸愧疚自责的声音凝伫在耳边,道:“是我无用,人微言轻,即便在皇上御前也借不上力。”

冷风中带着清醒的笑语,皇后黯然低眉,挑成一岭小山明灭,道:“不怪你,我阿玛族人的事还要你尽力周旋,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便连那宜人的春风都不愿将边塞染绿,更何况生活在那里的人。”

玉瑸笑意舒展便望着皇后鬓上珠翠,沉声字字贯耳,道:“你父之事但请放心,我一定再向皇上上折陈情,重审昔年之冤。”

皇后的温和笑色在寒风冷雪中愈见凄婉,她拢着臂侧的镂空孔雀炉,忡然道:“我在京中已无家眷亲人,能所托的也只有你了,希望你不要忘了幼时之情。”

玉瑸的眸色中泛着垂头丧气的郁郁之色,声音更是悲凉惨淡,道:“放心吧,我与你之情今生不敢忘怀。”

皇后良久无语,只伸手拈起他肩上簌簌掉落的晴雪,道:“一连几日飘雪,你看天色蔚蓝,难得艳阳高照,鸿雁高飞。”

玉瑸遥遥眺望碧霄天际,目光萧瑟却如秋叶残落,道:“鸿雁高飞,这是好彩头。”

只听得耳边风声瑟瑟,雪落轻轻,吹得梧桐叶败,残枝拂地,皇后微微侧目凝神,低缓道:“是好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