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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咸福春深 > 第125章 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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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暮雪,万径踪灭,就这样皇后扶着玉瑸的手,一路迤逦而出,绕过清净园怪石嶙峋,瑞雪堆堆,握着他的手这一刻她的心才终于平静。檀香的气味袅袅余余在皇后的发丝间萦绕,她一向笃信佛法,开斋布道,所带之物不过佛经佛卷和一盒上好的沉香。

顺喜、碧绮早候在园外静候,但见一色金黄耀眼便知皇后仪驾到来,他忙迎上行三拜九叩大礼,道:“奴才恭请皇后主儿清安,皇后主儿万福。”

皇后忙抬手叫他二人起身回话,和气道:“皇上可好么?”

碧绮忙欠身磕头,跪身道:“回皇后主儿,皇上一直惦记着您,若不是有廷臣面见,只怕皇上自己便来迎回皇后主儿了。”

皇后的面色肃然婉转,却在心中暗暗冷笑连连,道:“皇上有心了。”

时近晌午初晴,阳光越发明亮刺眼,皇后伸出鲜红指甲遮住眼前光照,遥遥望去京中冬日景色,只见巍峨山岭下林海莽莽,沟壑漠漠,阡陌荒芜,万径积雪,苍山翠柏和松柞白桦繁生之处依稀能看见城廓连绵,万户人家,金光交叠,光芒闪烁之地,便是日思夜想的燕蓟城。

皇后静默无言,她的眼中充满了刚硬之姿,缓步踱出了清修破败的清净园,走到园门的那一瞬,她忍不住再度回首,脑海中浮现的是那破朽灰败的回廊屋阁,是那积满蛛网与尘灰的角落,是那青苔重叠,阴暗湿冷的墙壁,是那秋檀流血暴死的凄凉,是那与玉瑸在明月清辉下言欢的美好……还有在她哽咽伤心时让人心静的菩萨佛前。

门栓深锁的一刻,她都不会忘记。

一别三月,从秋到冬,走过熟悉的甬路长街,阳光炽热地晒过人脸,远处群山荒芜,皑皑径野,唯有皇后的一身明黄色凤袍在风中端庄摇曳,万千生姿。

皇后归来,天下共庆,只在册封皇后那一日开启过的燕蓟城正大门一路迤逦洞开,领侍卫和御前精兵带刀佩剑并守城内外,皇后嫁与乾坤多年,自然见惯了豪奢,却从未见过一朝正门为她重新开合,红砖翠壁下身着藏青衣袍的宫人垂手而立,跪地磕头,口呼千岁,径直引着皇后仪驾前行。

皇后低头抚颊止住惆怅之色,她才要步下凤轿,便见玉瑸已立在辇边招手相扶,皇后欲要挣开他的手臂,掩唇道:“轿辇颠簸,有劳大人一路相送,不必扶我了。”

玉瑸的手臂和五指微一用力,便将皇后揽抱怀中搀稳,低声道:“你身子不便,这种小事就由我代劳。”

皇后拥在他怀中不觉面红耳赤,心惊肉跳,忙松手挣脱推开几步之远,道:“你我不可亲密,人多眼杂,旁人见了又要生出闲言碎语。”

玉瑸和悦垂臂,笑言将手从皇后腰间抽回,沉静道:“众目睽睽,你我行事清明,并无说情卖笑之意。”

皇后握在袖中的手指微曲,她虽面带桃花欢笑,哀恸忐忑却弥漫入齿,道:“你我自是胸怀坦荡,可男女之间还是谨慎检点些好。”

玉瑸修身玉立在迎风迢迢的阶前,脸颊坦荡,笑色愈深,道:“你怕了么?”

玉瑸的身旁温暖挺拔,有种男子健硕的气息,他托起皇后的手引膝敛裙步步向前,皇后眼中微酸,强忍着汪洋的泪意,愁婉道:“怕,怕流言蜚语缠身,怕再回清净园受尽苦楚,怕与你再难相见。”

肆虐的凉意渐渐淹没心底,却是玉瑸一把清湛的声音在皇后耳畔萦绕不肯散去,道:“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皇后脚步轻盈稳稳地行在艳红的金毯上,她俯视着脚下磕头碰脑的芸芸众生,曾几何时,这条路亦是她不能逾越的。

汉白玉雕砌成的养心殿台阶上铺满了红锦呢绒金毯,红毯尽头是东书房前殿,这间屋子许久没来过了,依稀记得乾坤站在书架旁全神贯注,掩卷沉思,依稀记得他和声微笑俊秀的容颜映在眼前,依稀记得瑞殷满岁时一室欢声笑语……太多纷杂的记忆交织在她的脑中回旋。

即便是在冬日严寒,殿中端然昂首着盆盆杜鹃芙蓉,凌霄茉莉,熏着清淡素雅的香气。皇后闭上双眸沉沉吸气,再睁眼时,只见柔和的窗纱影射在黄梨木案桌上,镌刻出道道光影痕迹,钟鸣香鼎,金碧辉煌,殿中的摆件个个富贵,件件别致,便连墙上挂的字画都是皇后最喜欢的《烟江叠嶂图》。

李长安忙打千哈腰,笑道:“皇后主儿圣安,皇上备好了茶点,已在等候主儿了。”

皇后含笑抚鬓,转过一面花樟木雕藤萝缠枝绣花鸟叠屏,一缕清淡且馥郁的茶烟袅袅升起,却见一人背对皇后歪躺在炕上读书,他右手旁缓缓煮了—盏茶在檀香倚鹿的杌子上咕嘟着,茶雾微蒸遮住人的脸。

乾坤放下手握的书卷《道德经》便乜斜着眉眼注目于她,柔缓道:“月盈回来了。”

这一声闺名想来许久无人轻唤,皇后一时眼眶氤氲涌泪,便扶着肚子屈膝,道:“奴才清修归来,恭祝皇上圣安绵延。”

不等皇后膝盖弯曲下蹲,乾坤已起身一把扶住她的手臂,笑道:“这么大月份,往后不必施礼了。”

皇后含着满面笑容,扬起修长纤纤的玉手揉腮,道:“奴才不敢忘了规矩。”

乾坤的身影映在光洁的地上,他的声音邈远柔和,似一汪涟漪缓动的清波,道:“既然回来了,就别在赌气走了。”

皇后轻合双眸只觉眼角处有热泪涌动,恬淡着端庄自持笑色,欠腰道:“是,奴才到底是皇上之妻,一味躲避清净,不是奴才作风。”

三个月的日子既不长也不短,晴和的旭阳铺在乾坤墨绿色团寿纹龙袄肩上,恰一色澄碧宝玉撞在眼帘,日光透过柔纱缓慢而入照在乾坤扬逸的唇角旁,笑着向她缓缓伸过手去。皇后迟疑着眼色,还是走了一步伸手回向于乾坤,雾气蒙蒙蒸熏人眼只见光晕中他突然起身上前轻轻拥住,道:“一别三个月,你清瘦了许多。”

皇后犹自低眉含笑,别脸道:“能消几日春,又是相思瘦。奴才习惯了。”

乾坤解下袄肩琵琶盘纽扣,露出一件明黄色绣龙罩衫,腋窝肋下散着淡淡的香味,握手道:“回来了好好养着,旁的事便不要多思多想,忧心患疾容易惊胎折神,于你身子更是违和不豫。”

皇后心如死灰一般安静,她将积蓄了一池的泪决然忍下,寂静相对,道:“谢皇上恩义,奴才没有别的了,委屈、辛酸、怨与冤,都尽数化作了眼底的泪,眼底的泪也在这三个月尽数流尽了。”

乾坤轻然吁气,亲吻着皇后一双含蓄泪眼,低沉道:“是我对不起你,让你伤心难过,让你泪如雨下,我与你虽不是结发夫妻,到底是有多年情分在,见你负气远走,泪流满面,亦是揪心不已。”

两望的泪眼里,无再多的猜疑算计,更多的是重逢后的点滴欢悦,皇后从未见过如此深情几许的乾坤,记忆中上一次仿佛是在十三年前孝顺皇后薨逝的那晚,残光碎影,恍如隔世。

皇后淡淡一笑,挽住乾坤的臂膀呢喃,道:“皇上也消瘦了许多,政务繁冗,许是不让人省心吧,”

乾坤温柔地抚摸着皇后脊背,目光所见之处皆是温存的情意,道:“若你在还能替我分忧,便不受耳聒目噪之苦了。”

皇后与乾坤四目相视,眼光中倒映着彼此成双的影子,他人亦清瘦,腰骨软细,只用一条明黄绶带系住腰臀,愈发显得面如冠玉,琼林玉树。

乾坤握紧皇后的手丝毫不肯放松,定睛思忖着吻向她,道:“仿佛你比从前更加懂事,不再任性了。”

皇后漠然含笑,和懦的容色在茶雾中轻曳摇荡,她只在心中无声地呜咽,把泪倒流入心底深处,沉吟道:“奴才已是三子之母,还能如何任性妄为,惹天下笑话,从前的诸多不是,皆由奴才一人亏德所为,而今奴才修德回来,自然日新月异,脱胎换骨。”

乾坤的下颌抵着皇后的额头,串串东珠刮在鬓旁让她清醒,却听得乾坤的声音柔和得如一汪碧水凝伫,道:“皇后,从前我冤枉了你,你心里不会记仇吧。”

皇后从心中积蓄的泪温然漫睫,她搂过乾坤的脖颈呢喃,道:“皇上是奴才夫君,奴才深为依靠的人,奴才怎会如此。”

乾坤笑着将她怀抱更紧,静声道:“你能这般,我心中也好过些。”

皇后望着茶水中清亮的碧影,一时有些黯然失神,道:“皇上为国忧心,奴才之事乃是小事,不值得伤神。”

乾坤将颌愈加厚实地抵靠牢牢不肯送开,他嗅过一缕清雅的篦发油,闭眼道:“你走后我便十分自责,身怀龙裔却受尽委屈,好在龙胎在你腹中安然无恙,否则我便难辞其咎。”

皇后把手放在乾坤胸膛抚摸,听着他怦怦的心跳不觉面色稍霁,脸带微红,低思道:“奴才不是头次生育,这些小事倒也无碍。”

乾坤笑靥频生,击掌道:“我从御极以来,子息上倒也昌盛,瑞愆的福晋生了一儿一女,太子的福晋也有喜了,这好事连连,真是热闹。”

皇后的笑色一定格外温婉柔和,她脆生生含笑,恰如朝露凝珠鲜妍妩媚,道:“恭喜皇上大喜,听说瑞愆身子不好,皇上可还瞧过?”

乾坤送开皇后的肩,将手握的一卷书轻缓合上,喟然道:“入秋瞧过一次,那孩子心思重,知道瑞悊做了太子,一口血差点没吐出来,瘦骨嶙峋的,我见了也可怜。”

皇后这才盈盈起身,一弯蓄泪眼似雾含雨,她上前几步便挽过乾坤的手,道:“到底是皇上亲子,如今这般,多念一念从前的好,兴许那些生气的事便烟消云散了。”

乾坤笑着扬眉轻挑,抚掌道:“还是月盈善解人意。”

皇后欠身屈膝,她微一垂头鬓上的点点金饰便如流光溢彩一般闪烁金辉,道:“奴才膝下也有儿子,必定知晓做额娘做阿玛的辛苦,瑞愆生母早亡,即便做了乌拉那拉家的姑爷,脸上的光彩也不好看。”

乾坤轻笑耳语,顺手抛过一枚梨子入皇后怀中,笑道:“我见了那孩子心里便想起他额娘争权夺利的事,若得了闲,月盈你去好好开解开解他。”

皇后才从东暖阁出来,一路竟也贪恋京中瑞雪初景,不过一盏茶功夫便行至咸福宫前,像是新整修一番,三个金铸镶红边大字明晃晃地悬挂牌匾上,色彩斑斓,格外耀眼。窗下的新竹头上披着翠绿白雪,青枝绿干,片片瑟瑟。

此时晚风轻动,夜霜袭来,阵阵寒意冰透身骨,咸福宫中殿地下摆供一鼎五凤纹莲花香鎏金錾熏炉,隐约闻得香风细细,浓淡合宜,却是袅袅轻烟从莲花纹孔中徐徐升起,弥漫一室素淡清香,别有一番雅趣。

皇后端坐在炕榻团枕旁,才一抬眉便见殿梁刻画雕彩,居香涂壁,锦幔珠帘,极尽绮丽,香气熏落,四处晕开,只觉浑身沾染了香。秦世海忙笑道:“奴才们知道皇后主儿素来喜欢淡香,所以焚的香多是用鲜花调和成的,既润泽心肺,又不伤胎儿,再有皇后主儿夜来不能好梦,这香有益气养血,安神静心之效。”

皇后手托一片香斗轻嗅把玩,盈盈低低一笑,道:“皇上有心了。”

皇后环顾许久,颇为欣喜,笑道:“皇上知道我一贯信佛,佛前莲花开三朵,这五瓣红莲寓意佛母诞子,佛心如莲,果真是极好的兆头。”

翠竺扶住皇后的手臂,眸中深沉尽是柔和光华,道:“莲花是佛母心性,恰如皇后主儿恩泽六宫一般。”

皇后虽手持一叶红莲捏花不语,却双眉微蹙思绪飞扬,道:“勤修戒定慧,熄灭贪嗔痴,能在浑浊是非之地保持清净慈悲之心,大概是人人都想的吧,皇上这般为我,我却耿耿于怀,总觉得对不起他。”

翠竺忙要捂住皇后的口,压低了极轻微的声音,肃然道:“您多虑了,这样忧思会伤身的。”

皇后似乎想到些什么,她颊上微红冰冷,一抹薄薄的笑意却如晴和的日光般温煦,道:“道:“咸福宫依然亭台依旧,人也依旧,只是不复从前了。”

翠竺微微懊丧着口气,她娴熟地将团枕绣花轻轻铺好,道:“主儿经历得多了,世事见惯了清明,只是这样忧愁不展,迟早对您身子不好,还是别忧思了。”

皇后掀起身后的一面碧影纱月朦暗纹帘子,帘纱外约有一寸鹅石小路遍种奇花异草,格外鲜艳娇丽,虽是秋冬时节,却用地龙熏得一片热香弥漫,叶叶舒卷开来,更有几丛低矮花树,像是新植培种,株株挺拔俊秀,绿意盎然,风动花落,千朵万朵,衬得花比人娇艳妩媚。

却听一声欢喜的哽咽,声音是如此熟悉悦耳,皇后目色微凝地落在窗外穿绯蓝色褂衫的两个孩童身上,定睛细看下未语泪先流,遥遥便伸手想要抱起,鸟莺迎春绣穿凤珍珠帘一掀,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只见八皇子携着九皇子的手欢快奔来,忙屈膝甩袖道:“儿子请皇额娘金安万福。”

皇后鼻中酸涩,忙掩唇流涕,道:“起来,快起来!让皇额娘好好瞧瞧。”

八皇子腼腆含笑,却有模有样地立在一旁垂首不言,却是九皇子乍见生母情深,一头歪在皇后怀中亲热,皇后眼见儿子灵动可爱,心下又酸又喜,情不自禁地便紧紧抱住,不愿松开。

皇后搂过八皇子脖子依偎在怀中,道:“几个月未见,倒是瑞懃长高了不少,想皇额娘了么?”

八皇子先规规矩矩请了安,后才拱手作揖,道:“额娘万福,儿子一直惦念着皇额娘金康,听说皇额娘被禁足在偏远的院子里,儿子去求过皇阿玛恳请他放了皇额娘,可皇阿玛不听儿子的话,还责人将儿子送回宁娘娘处。”

皇后亦是热泪盈眶,泪如雨下,她一把搂了瑞懃入怀,道:“好懂事的孩子,是皇额娘的不是,才让皇阿玛责备了你。”

八皇子眨着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清亮似东方初新的朝阳,道:“儿子到不觉得什么,皇阿玛生气动怒,砸碎了一盏琉璃嵌金花瓶,九弟吓得哭了好几个晚上。”

皇后闻言亦是含泪哽咽,她揪心含痛,已经红了眼圈,更加抱紧冰雪含笑的九皇子,道:“皇额娘不好,是皇额娘不好,从今儿起皇额娘不会让你受苦了。”

九皇子松开皇后手臂咯咯发笑,稚嫩的面庞白净可爱,像极了皇后眉眼弯弯,道:“额娘,儿子已经会背很多书了,在书房温习有师傅教,谙达教,三哥教,五哥也教,就是皇阿玛不教。”

八皇子薄薄的嘴唇在笑,脸上却皱着一弯眉,垂头道:“皇阿玛像是不喜欢儿子和九弟,皇阿玛更喜欢四哥,听说四哥是太子,儿子愚钝,但请皇额娘指教儿子,什么是太子?”

皇后温婉含着泪,忙蹲下身从压襟旁递过一枚绢子擦脸,道:“皇额娘也不懂,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九皇子转动着乌黑如点漆的两颗眼珠,拉着皇后的衣袖微微嗫嚅,道:“皇阿玛是不是不喜欢儿子,嬷嬷说三哥生病,皇阿玛连看都没看一眼,皇阿玛真的只喜欢四哥么?”

皇后微微带着泪痕满面望了翠竺一眼,虽是爱怜地轻抚着头发,更是心酸感触,道:“皇阿玛不喜欢你,皇额娘喜欢你,你是皇额娘的儿子,皇额娘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