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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咸福春深 > 第128章 废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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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冽的冬风吹动檐下响动的银铃,冰冷地在这深夜寂寂出声,皇后的声线并不高,她沉静的目光安抚着乾坤慌乱的眉眼,道:“皇上不必气恼,李公公侍候圣驾多年,不是粗心之人。”

乾坤带着冷厉的怒怨,情不自禁地抚过伤处,蹙眉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存心想害朕?”

皇后伺候着替他在伤患处洒满药粉,那龙骨琥珀粉隐隐有一种腥气,使她胃里翻江倒海难以忍受,即使将药粉洒满手臂,殷红的血珠还是从层层白布下喷涌洇出。

皇后一面捂着嘴,不让恶心作呕之声在乾坤面前失仪,一面亦是情动心软,道:“奴才也说不好,总之,这火蹊跷,皇上的起居还需加派人手照顾。”

碧绮侍候乾坤饮下一匙药,待见他气色稍和,语气也略带镇定舒缓,道:“朕在书房才饮一口茶,便嗅到一丝火星的气味,转眼火势蔓延开来,先烧了书架,朕想用水将火浇灭,却见景泰蓝海碗里竟无一滴水珠,惊慌失措下这才烫伤了手臂。”

皇后眸中隐有忧意,仍欠身道:“好了皇上,今夜之事太过凶险蹊跷,您早些安置吧,奴才跪安。”

离去时已是夜深时分,繁星被风圈笼罩,漆黑的夜不见人影,唯有头上一轮月隐约散着微弱的光亮,照不清被冰雪堆积的路。赵得海带着几个小太监迎候在外,趁着扶皇后上辇轿的时候,他低声道:“皇后主儿慢点,您瞧这事像是谁做的。”

皇后定睛瞥他一眼,便心中骤沉,道:“我怎么知道,也许一时举火不慎也是有的。”

赵得海愣了愣神,将袖炉盖打开添了几块炭,道:“奴才想这事绝不简单,像是有人故意。”

皇后的面色越来越阴沉,温和的声线却带着字字刀锋,道:“管好自己的舌头,有意也好,无意也罢,索性皇上只是受了皮外伤,并无大碍。”

赵得海的目光渐渐凉下去,他仍躬身走在一旁,皇后手掀赤金流苏轿帘,语气淡漠如霜雪,道:“黄贞显也真是老了,一把年纪还鞍前马后地侍候圣驾,明儿你去传旨,将张平远召回京城伺候。”

这一日天清风霁,皇后祭神上香完便跪在佛前诵了一卷《金刚经》,待到她诵读完毕,殿外的朝阳已然金灿如火,皇后迎着金色的晴阳,将三根香插在香炉中间,口念经文偈语,低首叩拜。

再转身出来饮茶时,已见勋妃、恭嫔、鑫贵人各怀心事般静坐在圆凳上低头端茶,沉默不言。皇后扶着翠竺的手坐在鸳鸯色金线刺绣团枕旁,顺手端过一盏滚热的茶微微抿下。

几人相顾无言许久,才听有一把沉着冷静之声缓缓萦耳,转头望去却见勋妃新描的眉如柳梢之上的新月,盈盈生辉,道:“昨夜的事闹得那么大,即便众人不说,我也知道定是有人想要引火烧死皇上。”

鑫贵人有些惶然,欠身道:“能是谁呢?敢行刺皇上。”

紫檀嵌铜螺桌上一盏白瓷的汤碗在皇后修长的指尖徐徐摩挲,道:“这件事尚未调查清楚,我也不好乱说,幸好只是手臂被烧伤,若是有个好歹,真是不敢想象。”

恭嫔盈盈睇着皇后神色,不觉泫然,道:“那么该由谁侍疾呢?”

皇后以手扶额,摇曳鬓旁一枚金粟东珠,颤起细细的滴滴珠珞之声,道:“皇上虽然病着,却一直忧心政事,太子已长大,更可独当一面,我的意思是勋妃、鑫贵人、禧常在先来侍候着,等皇上大好了,再另选旁人侍奉。”

勋妃忙含笑颔首,只手持一盏茶盅沉吟不言,皇后蹙起一双远山眉黛,道:“今日请安怎么没见丽贵妃?”

鑫贵人郁郁不平地叹口气,道:“听说十四皇子感染风寒病了,丽贵妃整日守在南三所,人也憔悴了许多。”

恭嫔神色冷肃,微微摇了头,道:“我听闻她弟弟行贿百万两银子,替人卖官鬻爵,更在城外的宅子里搜刮了无数珍宝,皇上震怒之下,已下谕将她弟弟押送至刑部大狱,连她阿玛富保也在调查之中。”

皇后的面庞清素如烟,她望向窗旁镂空填金朱漆的纹样,笑意拢过佛前的莲花金盏,道:“章佳氏自作孽不可活,当年我阿玛一事便是她阿玛暗中陷害,才落了勾结串连的名声,他害我妹婿一族,可怜穆尔察一族刚刚兴盛,便落了财尽人亡。”

几人正说着话,忽然赵得海跑了进来,急匆匆道:“回皇后主儿,不好了。”

勋妃将绯红如霞的面色轻巧收起,冷冷沉下脸,道:“什么事?回话这么毛毛躁躁,也不仔细着皇后主儿怀娠。”

赵得海忙在额前擦了把汗,哭道:“嗻,主儿节哀,梁王府传进话,梁王薨了。”

皇后霍然站身,她起得太快,身子不觉微微晃动,腹部隐约有抽痛的感觉,恭嫔忙婉言劝过皇后坐下,道:“姐姐快坐,您身子要紧,小心一时情动伤了龙裔。”

勋妃忙抚过皇后手背,换了更加柔婉的样子低声思忖,道:“姐姐不必为梁郡王伤心,他做了什么事,惹皇上如此厌恶。”

皇后挑过一弯眉色,更以平静如秋波的眸光相对,道:“能有什么事,皇上一向疑心深重,即便我与他羁绊多年,不也如此么?日后这样的话不许讲了。”

勋妃神色讪讪,不自觉地掩了掩唇,福礼道:“是,奴才也不过闲话罢了。”

皇后的背影被一重重掀起又放下的珍珠刺绣珠帘淹没,岁末冬寒,阳光曛暖,人的一生便在这浮梦里光影疏疏,几经沉浮,前尘往事纷至沓来,皇后依稀记得幼年的瑞愆,大概六七岁吧,在他额娘荣妃的膝下读书习字的样子,不过一晃而过,他已回归至永久的安宁。

乾坤十八年冬月十七,梁郡王薨逝,追封梁亲王,葬于先太子陵寝旁。

时数日后,乾坤私下发觉太子与朝中重臣往来过于密切,许多地方官员纷纷对太子前呼后拥,更千方百计地替章佳氏一族求情,这让乾坤大为震惊恼火,不久便生出了废黜太子之心。

当夜乾坤不愿召幸嫔妃侍奉,而是唤来皇后来到养心殿相守,彼时风雪停止,红烛摇曳,暖意如春,乾坤在睡梦中的神色并不安宁,时而眉心深锁,呓语不断,时而喘气急促,心悸多思,如此夜夜,亦不能好梦安睡。

皇后侧卧在他怀中,从衽旁取过一枚香色绣花汗巾轻轻拭汗,夜色浓不可破,突然乾坤从梦中惊坐起来,带着浑身濡湿冰凉汗水,疾呼道:“来人!来人!”

突如其来的两声尖叫,引来了门外守夜的侍卫奴才,即刻有人上前叩门问安,皇后忙扬声道:“皇上无事,龙性犯了。”

深夜凄凉,地龙里闪烁着霞红色一般的炭火隐隐暗动,象牙嵌银光翡翠绣千山暮雪画屏隔着微弱的火花,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皇后将一件明黄色氅衣披在乾坤身上,柔声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乾坤擦着额上鬓旁的冰凉冷汗,心神愈发孤寂,不禁眼角流泪,道:“梦魇了,月盈,这段日子接二连三地出事,我虽为天子,午夜梦回时却感到格外孤独悲苦,从前我为静亲王,谨小慎微,生怕有一丝错处惹仁帝动怒,便是皇额娘在世,也教导我如何谋得一位天子,而不是如何做一个儿子,你知道么,瑞愆病死,我不敢去他的丧仪,更不敢见他,想起他曾经在朕膝下的欢声笑语,转身便是一脸带血的声声逼问,他肩膀上的剑伤到底是谁射的,才让他恶疾缠身,郁郁而亡。”

皇后紧紧握住乾坤的手,用一脉温和相对与他,道:“事情过了那么久,皇上您忧思多虑,才夜夜梦魇的。”

乾坤的声音有些苍凉疲倦,闭目道:“不,瑞愆病重时他曾亲口告诉朕,是有人趁他不备故意施放的冷箭,那一箭本能射在他眼睛上,却让他以轻功闪身躲过,这才射在他肩上,箭端被人涂了毒,是一种来自边疆的毒草提炼而成,毒性入心,久治不愈。”

皇后起身递过一盏热茶,乾坤口干舌燥,仰面便将热茶一饮而尽,温热的茶气暖入他身,静静道:“当日与瑞愆一起杀敌的,唯有太子等人,以瑞愆的功夫,想要正面交战或许不能取胜,暗施冷箭在嫁祸给外敌,这种伎俩,也许有人能做得出。”

乾坤的神色含着惶惑不安,薄薄蕴着疑惑,道:“还有西书房着火,宫中戒备严厉,如何能在冬日引发火灾,看来是有人里应外合故意纵火。”

皇后的心跳陡然起伏,他眼前的这个人心计才智精明如此,不输从前,便带着婉转如常的笑色闭上了双眸,探问道:“皇上是疑心谁呢?”

乾坤的胳膊瘦弱如竹枝细弯,他对着烛光微照,萧瑟着凄惶的眉眼,愈见闪过一丝狠戾的阴光,道:“朕也不好说,像当年坝上遇刺一事,谁能料想到是朕的亲儿子引来那群畜生入林袭击,谁能料想到瑞恿这个逆子,明明是在救驾,实则却想置朕于死地,还有瑞悊,他额娘的太监提前入林是做什么?他紧追其后赶在瑞恿救驾时射杀畜生,是想让朕见识他的勇敢过人,救父心切,还是朕的身边有旁人他不好出手,所以才狠心射死,事后他替巡视官员求情,焉知那畜生与他无关么?”

乾坤的疑心终于要呼之欲出,皇后忙将惊惶缓缓宣之于口,道:“皇上是疑心瑞悊?他可是皇上的亲儿子。”

乾坤冷哼一声,他的唇边鄙薄着暗沉郁气,悔恨摇首,道:“亲儿子又如何?瑞恿还是朕的亲儿子,不也做出了弑君杀父之念,亲兄弟手足相残比比皆是,皇位在上,本没有什么兄弟父子。”

皇后将氅衣的明黄纽扣替乾坤扣好系紧,以一汪柔情注目依偎在他温热的怀中,道:“奴才不懂,只是瑞愆毕竟是太子,他能文善武,是皇上出色之子,皇上如此疑心亲子,怕是不妥。”

乾坤的神情悲伤凄冷,烦躁疲惫,他把不忿之气毫不掩饰地宣泄,道:“没什么不妥,朕能让他成为太子,也能让他成为废子。”

皇后的声音像是从喉舌下缥缈而来,皱眉道:“皇上之意是要废黜太子了?废黜太子乃是大事,于国祚更是不祥,皇上可要三思。”

乾坤凝眸深思,他背对着皇后,青筋凸起的脸颊上沉郁着冷漠,道:“朕不是不知太子为人,他面冷心狠,眼高于顶,攀附权臣,筹谋皇位,若种种处心积虑之事真是他所为,朕必不会容他。”

皇后想起冤枉前事,她的沉默只有须臾,继而冷肃着气息一字一字的清冽,道:“太子的外祖富保曾陷害奴才阿玛,致佟佳一族流放边关,一败涂地,至今仍无法洗刷冤屈,他诬陷忠良,枉为人臣。”

乾坤的声音听不出半分喜怒,严词厉色中微带甚是宁和,道:“太子的舅舅营私舞弊百万两白银,朕将其押入刑部牢狱,待事情查清之时,朕即刻便会斩首示众。”

皇后抚过乾坤冰凉的十指与他交握,清静的眸光中略有一丝疑虑,沉声道:“丽贵妃的心思一心扑在皇后之位、太子之位,如今太子坐稳,又迎娶了勋贵旧族,皇上想动太子,想来必会费一番周折。”

乾坤的冷哼轻声没有丝毫容情之处,他一向待人狠诀,犹自听在耳中,细思之下颇为惊心,道:“天子之言,岂敢驳回逆转?瑞悊曾为一点小事就与朕横行顶撞,她的额娘丽贵妃在燕蓟城安插了多少眼线,朕不是不知,还有一事朕不得不废了他!便是今夏拜谒祭祖,返京途中,太子趁夜靠近朕的帐篷,企图从缝隙向里窥视,朕察觉不妙,将一块盘子砸向太子,才使他落荒而逃。”

皇后豁然睁开眼眸,不觉吃惊到无可复加,道:“果有此事?太子竟敢谋逆窥视。”

乾坤的神色在光影的照拂下明暗不定,脸上瘦削如笔挺尖山,道:“何止窥视,先前顺堂便被丽贵妃收买,探听朕的心意行踪,以此博取欢心,幸好她的诡计被碧绮察觉,朕堂而皇之地顺堂挑断脚筋扔在景仁宫。”

皇后见他素来心狠手毒,越发不敢多言,只得屏息静气婉声规劝,道:“一旦寻得敌人空隙,便不会再留半分情面,皇上英明。”

乾坤坐在榻上掩面抚头,光影迷离勾勒出他微微佝偻的背影,道:“朕也害怕,朕的儿子众多,朕不能一一教导,难免没有学坏之子,太子这样弑君杀父,朕也不必留他了,”

殿中安静极了,风吹雪打,绵绵不绝的雪花漫天飞舞,席天接地,包围了整座寂寥深宫,满室皆是风雪交杂的空茫声音,冷雪窸窣,含悲带恨。

长夜幽幽,夜深寂静极了,皇后与乾坤再又躺下,像从前一样她与乾坤已无太多亲密的举动了,虽然头并着头同衾而盖,同枕而眠,青丝相织,彼此交缠,却怀着形如鬼魅,不可言说的心事,不能安眠。

直到那一日大雪节气,太子的路也走到了尽头,从瑞悊被立为太子到被废黜仅仅用了六个月,所有的决断,瑞悊母子的未来,皆在乾坤的一念之间,一个帝王的疑心和猜忌终究大于父子骨肉,血浓亲情。

这一夜黄昏,天浓色阴,皇后唤了嬷嬷抱着十三皇子来到养心殿,希望以儿子的可爱笑意,宽慰乾坤此刻的暴躁与迷乱,也是,十三皇子可爱无邪,笑声朗朗,一双眉眼深似乾坤,惹得他忘却了烦恼忧思,忘却了愤怒聒噪。

皇后挺着肚子,搀着赵得海和秋荻的手臂,才步上养心殿的层层玉阶,便见李长安堆满笑容的脸,弓身道:“皇后主儿清安万福,主儿月份大了,这天气冷,您怎么不顾着风雪来了。”

皇后抚鬓揾腮,凝神片刻,不觉望向冰雪琉璃的冰洁之姿,温然道:“我备了点心,瑞惖在里面呢,我也好去瞧瞧这孩子。”

李长安躬身接过,他笑着合不拢嘴,道:“是,十三皇子冰雪可爱,正好散去皇上近日的不悦和阴霾。”

皇后穿一袭玫瑰紫缎织彩百花穿蝶袷袍,外罩一件浅紫绣月季穿凤斗篷,云髻峨峨,翠华摇摇,低眉敛鬓间笑意盈盈,愈发有冰清玉洁之美,道:“怀中儿子的不谙世事,才更显废太子是如何野心勃勃,居心叵测。”

李长安忙扶住皇后的手臂,一弯腰似的引着脚下的碎冰,笑道:“那是,丽贵妃前前后后来了不下十次,恳求皇上收回旨意,哎哟,这圣意金口玉牙,怎会说收回就收回。”

皇后微微蹙起纤长眉角,道:“她还惦记着,听说皇上数罪齐发,已将富保的弟弟富忠革职查办,。”

李长安颔首喏喏,连道:“身为外戚,攀附隆恩,恃宠生傲,条条都是大罪,这下看丽贵妃母子该如何翻身。”

皇后的凛冽如窗台上炸裂的冰花,唇上虽是言笑晏晏,却勾起阵阵清寒,道:“翻身?皇上的心计还能让章佳一族翻身?做梦罢了,今儿是大雪节气,想来皇上累了半日,也必口渴了,这碗荔枝甜圆牛乳羹和几样点心,你送进去给皇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