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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咸福春深 > 第129章 缘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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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听着养心殿里笑语连连的热闹,愈加心花怒放,喜笑颜开,便就着李长安的手径直朝内室走去。

内室中光线明亮,虽地气寒冷,可熏笼烘的热乎乎一片,牡丹、芍药、兰花次第盛开,芬芳清郁,紫铜錾金嵌花雕琢的仙鹤,从鹤嘴里升起袅袅柔柔的轻烟。皇后含笑脉脉睇过乾坤一眼,便行了大礼,道:“皇上圣安万福,万事如意。”

乾坤忙伸手将皇后扶起,笑着把他的手搭在皇后肩上,顿时有一种温热的气息从他掌心隔着薄薄的坎袄缓缓透进,笑道:“月盈来了,快拿鹅羽软垫铺上,在备下清茶,务必沥了三次还可端来。”

皇后抱过嬷嬷怀中的瑞惖,便以轻柔的笑温婉扬眉,道:“皇上在读什么?是《清静经》,皇上怎么想起读它了。”

乾坤手持一串葡萄逗着十三皇子取笑,二人温馨如初,笑里含了薄薄的喜悦,道:“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我好不容易才躲出来清静清静,就因废黜太子一事,前朝吵个不停,唇枪舌剑,针锋相对,挑成党派之争,甚至有人暗中筹谋,大打出手。”

皇后只得默然不提,半晌她才笑着用过一枚栗子酥,道:“如此厉害,前朝之事错综复杂,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容小觑,势力如此竟成党派相争,皇上疲于对付,听说您这几日睡不安稳,连嘴角都起皮了。”

乾坤的脸色冷得如一块凝冻的寒冰,化不开一汪春水,道:“是我急于求成,才会适得其反,当日册立太子我本就不愿,犹豫再三,是张庸泰、明珠等人苦心相劝,一力促成,罢了,大错铸成,是该由我承受一切。”

皇后沉默片刻,轻声道:“皇上这么年轻,何必早立储嗣,有些人身为人臣,一子受皇恩,全家食天禄,却不与君王一心,含沙射影,密谋暗合,皇上该清算躲在身侧的疽痈。”

乾坤睁开幽深暗冷的眸,他的面颊积郁着浑浊的焦灼气色,忧虑道:“朝臣提议在诸皇子中另选一人册为太子,马奎、谭望年、额尔敦遂计议推举燕郡王瑞悆,达哈苏、铁布其尔想要举荐十二皇子,我一时还不允可,瑞悆虽心性沉稳,身上却无战功,然她生母低微,若如此,必会助长外戚权欲,恃宠生骄,瑞悥尚且八岁,黄口小儿,正牙牙学语,这些人日日请求早立太子,我心中甚是烦躁不安。”

皇后笑着递过一盏荔枝羹,香甜的气味挥在鼻尖萦散不去,道:“瑞悥乃勋妹妹之子,且她有娘家蒙古四十九部支撑,是非比寻常,得天独厚。”

乾坤骤然合上书页,语气更盛地负手踱来踱去,道:“正因如此,勋妃的儿子更不可立为太子,察哈尔兵强马壮,是漠西众部之首,从前太祖在时,与其多加亲近是为了以联姻促太平,如今四海臣服再也不必牺牲女子保家卫国了。”

皇后立在乾坤身边,柔婉成一道玫瑰紫彩幻光影,道:“皇上多虑了,这话要让勋妃听见,她该多心了。”

乾坤的侧脸被清明的光线镀上一层英俊的轮廓,缓声道:“勋妃出身显贵,身后又有能干的娘家撑腰,才让她敢于顶撞忤逆。”

皇后婉转抚鬓,徐徐替他添上茶点,曼声道:“皇上正值盛年,太子的事还是暂缓吧,奴才一心忧心皇上龙体康健,这几日皇上精力大不如前,该着人好好补补才是。”

乾坤露出几分怜悯惋惜之意,慨叹道:“黄贞显他老了,有些时候竟也断不清脉,我想着御医院该有人接替他了。”

皇后的眉心微皱,便凝视着茶盏中幽幽热气,和言道:“若论医术想必宫中无人能及黄御医,可他毕竟年事已高,伺候圣躬却力有不逮,奴才之见是向皇上举荐奴才的太医张平远。”

乾坤斜倚窗下,仰面闭目,道:“他的医术如何?与黄贞显相比呢?”

皇后低低垂首,她眼波似绵,丝丝温柔,道:“这医术是一方面,忠心更是一方面,张平远供职六宫十几年,为人细心,经验老成,是最合适的人选。”

乾坤微微沉吟颔首,只将眼放在屋檐角的冰挂上凝思,道:“那便依皇后所言吧,将他提为御医院院判。”

突然耳边传来阵阵嘈杂,是手脚慌乱的吵闹声,伴着声声啼哭和尖叫,在肃静的雪日中格外使人烦躁刺耳。

哭闹了一阵便没有多余的话语,只听见光洁的汉白玉石上砰砰的磕头响,那声音极重,一次次叩首,一次次抬头,一行行眼泪,一摊摊血渍,一声声沉闷呜咽和渐急渐缓的喘气声,冰雪琉璃下养心殿各处晶莹剔透,银装素裹,若不是一身冷翠色披风在外,很难分辨出那跪伏在玉阶前萧瑟叩首的渺小身影,竟是妩媚动人的丽贵妃。

丽贵妃只罩了一身御寒的衣裳,她被冻得寒气顿生,瑟瑟发抖,仍然重复着磕头的动作,她嘴角的鲜血带着滚烫的血腥气味滚滚直流,染红了白玉无瑕的砖石,乍然一看竟像是一树鲜红欲滴的红梅袅娜绽放。

外面磕碰的响声和哀怨呜咽的啜泣声绵绵不绝,乾坤只低头啜着荔枝甜圆牛乳羹,丝毫不以为忤,良久他才放下青玉镶赤金嵌珠筷,脸色愈发阴晴不定地擦了擦唇。

皇后奉过一盏竹盐水,轻巧地搁在一旁,却听窗外的咒骂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在空旷深远的大殿外愤恨恼怒,格外尖锐,道:“皇上!奴才求您了!您不能废黜瑞悊,他是您最出色的儿子,您不能听信小人谗言冤枉了您的儿子!是瑞愆那个短命鬼!一定是他对您讲了瑞悊的坏话,挑拨父子情义,这个短命鬼,死了也不落好,早早见了阎王!”

皇后听过她凄厉的咒怨和谩骂,心底越发生气,突然沉闷的心头刹那被灵光照亮,微微一笑不言。

丽贵妃哭得俯仰不定,放声悲泣,道:“是皇后!是她挑拨您废黜太子!这个毒妇!一定是皇后!皇上您顾念瑞悊是您亲儿子的份上,您宽恕了吧您儿子!”

乾坤闭目须臾,越发嗤之以鼻,道:“这个贱人想求我宽恕她,真是做梦。”

凄鸣呜呜的惨叫响在燕蓟城的晴空碧日上,丽贵妃尖利的咆哮似片片萧索残枯的碎叶,,她不肯擦去腮边泪痕,嘶吼之声伴着她暴戾的怨怒冷冷响在耳畔,道:“是谁要害奴才母子!是皇后!一定是她!有什么手段你冲我来!对我儿子下手算什么本事!皇后!”

乾坤闻得此声,愈加心烦气躁,拍案道:“这个丽贵妃吵吵嚷嚷的,还不吩咐人打发了她!”

乾坤的话一向说一不二,犹如霹雳闪电,皇后抚过十三皇子温热的额头,她便欠身施礼,由着李长安的手缓步走到外面。

养心殿的朱漆镂花填金两扇门霍然打开,门扇开合间沉重的余音,使丽贵妃依稀以为是乾坤的心软动容,她膝行向前,止住了梨花落雨的可怜,定睛之下却是两目凄绝惘然,根根红柱下,分明是小腹隆起微翘的影子,是皇后!

皇后凹凸的身形投下一道窈窕的影子,她以手遮额,那晴好的日光照在脸上,尚有一丝温暖,道:“奉皇上谕,送她回宫,无事不必出来惹人讨厌。”

殿外空旷远阔,皇后的声音仿佛从天际传来,冷漠且渺远,丽贵妃卑微地蜷缩着身子,直到她抬头含着憎恨的眼与皇后的目相视的那一刻,再也止不住一腔的怨恨。她泪眼朦胧的容颜像被风雪零落的残花散瓣,带了薄命的哀伤和满心的咒怨,道:“你终于出来了!是你!是你皇后,是你挑拨的皇上废黜瑞悊的,一定是你!”

李长安厉声呵斥,沉声道:“放肆!皇后主儿乃是你能指责的。”

丽贵妃颇有畏惧地一凛,她恶毒般盯着皇后,哆嗦着唇角上的狠辣,道:“好端端的皇上怎么疑心瑞悊了?坝上遇刺的事不是瑞悊做的,是瑞恿,是瑞愆,不是我儿子做的!凭什么什么脏水都往他身上泼!”

皇后见她梨花带雨的哭声,更是嫌恶无比,只是倔强着唇不愿让口气婉顺,道:“真不是他做的么?为何章廷海夜里私闯野杏坡,为何那么巧瑞悊射杀了野兽,是谁一开始观望不前,踯躅不定,又是谁埋下的细线缠绊马蹄,这里面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最清楚!”

丽贵妃的眉心猛地一颤,她眼里皆是狠戾的光,呜咽道:“那么多年的事了,我怎么记得清,若不是你从中作梗,皇上怎会废黜瑞悊!你的儿子不如我儿子,便要夺了我儿子的宠爱和太子之位!你有什么厉害跟我斗一斗啊!”

皇后的目光凛冽如冰,她仰起脸时,忽然有冷风吹至,雪花落在鬓旁像簪了一枚素色花钿,道:“没人想和你争,也没人愿意与你斗,一切因果是你咎由自取,自食恶果。”

丽贵妃环视着皇后的小腹,露出一丝惊惧且狠辣的眸色,似刀剑直插入心,道:“我咎由自取?我自食恶果?我做的所有都是为了我的儿子!我儿子是皇上最出色的皇子,凭你生的儿子也配么?”

皇后抬起她的玲珑下巴,迫视着她怒火烈烈的眼,道:“皇上之子,个个出色!你的儿子不忠不孝胆敢谋逆圣恩,还不是你教导不善之故,今日在这哭闹惹怒皇上烦心,明日皇上将你诸子全部送走,瑞悤已过继给禄亲王,你还想让皇上将瑞愻、瑞憼一律过继给人么?”

有瓣瓣雪花猝不及防地飘在丽贵妃身上,她的衣裙单薄,似冻伤的一只蝴蝶,挣扎着往地上爬跪,道:“不会的!皇上不会的!我为皇上生了四子一女,皇上不会的!”

皇后只是沉吟不定,鄙夷着眉目聚蕴的愠怒,道:“就凭你的所作所为,你以为皇上不会么?皇上厌弃你已久,你这个如蛇蝎一样的歹毒女人。”

丽贵妃的泪伴着冰冷的雪花,洇湿了大半衣袖,道:“我如蛇蝎歹毒?那你呢皇后?你像什么?你的手腕难道比我少么?我从未偷盗过东珠,即便是章廷海,也不会窃取分毫,是你做的手脚,栽赃陷害给我的!”

皇后的端严面孔一毫神色也不露,她紧了紧斗篷系满的缀缀璎珞,道:“你会借刀杀人,我就不会调虎离山么?你和你阿玛为了扳倒佟佳一族,做了多少恶事,我妹妹的死,父兄的流放,亲眷的惨死,你就不怕报应么?”

丽贵妃哭得哆嗦叠叠,俯仰不定,她的一双丹凤乜斜飞扬,悲泣道:“报应?我才不怕!要报应便报应在我身上!皇上!您不能不要您的儿子,他是您最属意的太子啊!您厌弃奴才不要紧,可瑞悊是您的亲儿子!您不能厌弃了他!”

皇后娴静的笑容温柔如初,只是神情渐渐淡漠,像飞雪的清寒团杂一起,冷肃道:“皇上潜心写字,不愿听人叨扰清安,送她回宫。”

经此一事,丽贵妃母子尽失宠爱,寂寂无闻,日日禁闭宫门,称病不见,曾经煊赫多年的景仁宫落了个无人问津,门可罗雀。

又听闻丽贵妃为避灾祸,夜夜请萨满做法,焚香祈福,一连多日,但凡有人夜间从景仁宫路过,总能听见哀怨缠缠的哭声和满嘴念经的咒语,更有人说丽贵妃受了这番惊吓,像是得了失心疯,她总是自言自语,攀扯着她死去多年的女儿和早产的婴儿。

皇后为避流言秽语,便在东六宫的长街上添了许多太监、侍卫轮流戍守,纵然青天白日丽贵妃精神倒好,一到了黄昏,她便能看见星星点点的鬼火在角落暗暗浮动,不等到过年,她渐渐熬成了症候,已面目憔悴得不成样子。

这样流言纷乱,鬼怪成风,皇后纵然极力约束,却也耐不得人心惶恐不安,连夜做了三场法事才勉强镇住人心,不再捕风捉影。到了初一合宫请安的日子也不见丽贵妃母子出门,相比之下,皇后养胎倒是渐渐好了些,张平远的日日诊脉延药,使皇后的气色愈发红润温婉。

自此,六宫大事悉数交由皇后主持,嫔妃朝夕侍候,殷勤请安,咸福宫内时时衣香浮动,笑语盈盈,无比热闹。祭过了祖宗神位,皇后抱着瑞惖在怀中玩乐,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嫔妃们闲谈,面上不过淡淡含笑,和蔼不语。

窗外俨然有了一分春光初绽的丽景,冰雪渐融,缓出一墙篁篁林竹与一树鲜妍红梅,如一幅锦绣画卷,映绣在咸福宫的丹凤壁影上。洁嫔便在这朝阳花影里袅娜开口,笑道:“都说人心不足蛇吞象,皇上抬举章佳一族,便让她们生出不该有的心思,真是作死,现放着皇后主儿的两位嫡子,她竟也白日做梦。”

鑫贵人递过一个黄金佛手逗着瑞惖琅琅出笑,道:“可不是嘛,皇上一向爱重嫡出,九皇子如今长大,更是爱不释手。”

皇后的笑容有稍许褪色,她含了晴和笑意抚了鬓上一串鎏金福字流苏,道:“这种话还是不要说好了,皇上圣心难测,你我更不敢揣度,依我看来只要贤德出众,有才学能力,才是圣上的好儿子,否则只讲究投在谁的肚子里,便是好的么?”

宁贵妃低首垂下悠长的羽睫,她面带桃花浅影,一身霞紫色刺绣散花缎织金褂襕,两端开衩,腋下缀满紫红茜花镶金边,遮掩着绵绵清贵阴柔,道:“我们的儿子是庶出,是不能与嫡子相比,日后只盼着皇后主儿的嫡子克承大统,我们母子倚仗皇后恩德,安分度日了。”

勋妃带着娉婷如莲的浅笑,柔缓地持过一盏碧螺春不饮,道:“宁姐姐有两位皇子,以子邀宠,也能以子上位,说这话是不敬皇后主儿么?”

宁贵妃蛾眉拢聚,端茶不语,她脸上的层层桃花颜色却轻扬起寒冷涟漪,道:“勋妹妹说笑了,妹妹有个英勇精干的阿玛,什么事做不来呢,太子的一面旗倒了,还能升起另一面旗。”

勋妃凝眸冷笑,显然不豫,正色道:“我的儿子断然不敢生出非分之想,我的儿子只懂效忠圣上,效忠新帝,绝无半分夺嫡妄念。”

宁贵妃轻嗤一声,半挑起一弯横烟眉悲悯哀啼,抚胸作叹,道:“瑞悥也是皇上钟爱之子,你敢说没有半分妄念之心?何以你阿玛私相计议,撺掇人上奏觐言,这话哄哄鬼罢了。”

皇后见她二人斗嘴,似是意外之中,便沉静刚冷了容色,道:“好了,好好的说些话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