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毅坐直了身体。
他很少从夜莺的口中听到生气两个字，上一次听到的时候已经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年了。
印象中的夜莺只有在一件事情上谁也不听，那就是让她远离不要保护自己，用她的话来说，这是她身为死侍一辈子都要做的事情。
所以夜莺对他从来没有脾气，对其他人则是完全是另一个样子，只是今天的夜莺有些不同。
“那么，夜莺为什么要生我的气。”
苏毅感受到夜莺的乌黑的发丝贴着自己的侧脸，于是便在她的耳边轻轻的问道。
左手紧搂着夜莺纤细的腰肢，右手则是环着她垂在肩头的发丝，以前的夜莺是一个留着短发的女孩子，按照她的说法就是练剑和保护殿下更方便。
以前短发的时候，还停留在苏毅几乎模糊的记忆当中，几乎想不起阿里是什么样子了。
只不过苏毅说了一句长发更好看，于是夜莺就留起了长发，现在虽然没有如真白一样能够散到腰间，在苏毅看来却是正正好好。
苏毅搂着他的夜莺，只觉得本来就纤细的腰肢更加的不堪一握，本来就是一个长腿没人，除了丰腴的地方其它竟然找不到一丝赘肉，这可不行。
“殿下，夜莺现在不生气了。”
夜莺环着苏毅，微微低头，少见的赖着甚至闭上了眼睛。
像是真的累了一般，靠在苏毅的身上
苏毅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对夜莺的话笑了笑，
“怎么突然就不生气了，你这气消的速度简直比你的剑气还要快的多。”
“这样可不行，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想，是我用殿下的身份压着你不让你生气，那殿下我可就冤枉的很了。”
他揉了揉夜莺的脸蛋，“要是换做某个白毛狐狸肯定又要碎碎念个不停，什么苏毅这个王八蛋又欺负夜莺姐姐，用牙咬死他......”
夜莺摇了摇头，“夜莺不会贪心到让殿下哄。”
“只是能够像现在这样，能够稍稍更靠近殿下，让夜莺做什么，夜莺都永远不会生气。”
苏毅叹了口气，
苏霓裳常常说自己是个什么不懂的傻瓜，但是实际上，跟在他身边的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傻瓜。
让这么听话温顺的女子生气，苏毅都想给自己两个嘴巴子，只不过自己要是真这样做了，或许夜莺会真的生气了。
“行吧，那既然你气消了，我就该说我的了。”
苏毅抓住夜莺的肩膀，正色道，“殿下，我。”
夜莺看着苏毅，黑色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在等着苏毅的下文，像是苏毅说什么她都不会奇怪，都会接受。
“我也生气了。”苏毅故意说得很大声，哪怕要吵到真白也要大声说。
“而且是一时半会哄不好的那种。”
苏毅倘若在不同的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会得到不同的答案。
换做平常的苏霓裳，她会赶快拉着自己的手，“姐又让你生气了？应该.......应该没有做让小毅生气的事情才是，那么为什么要生气，是不是问雪又揍你了，可不能每次都把气撒到我这里来”
苏问雪听到的话，会脸色冷漠如常，或许会转头平静的看着苏毅，“你不会生我的气。”
真白会连着狡黠的眼睛，摇着尾巴，“嗯......生真白的气？真白这么可爱乖巧的一只狐狸怎么会让你生气呢，一定是你不对，（然后开始叽里咕噜的碎碎念狐搅蛮缠，当然等到苏毅挼到她尾巴的时候她会戛然而止，然后开始咬他。）”
夜莺和她们都不一样。
她只是抬起头，黑色的眼眸认真的看着苏毅，比平常还要认真十倍甚至百倍，
“殿下为何要生夜莺的气。”
认真到，如果苏毅一直不回答的话，她会每次和自己说话第一句都会重复地问这一句，直到问到解决方法做完以后她才肯说别的。
“为什么要生气你不清楚吗，夜莺。”
苏毅的神色充斥着冷意。
夜莺坐在他身上，眸子仍是干净纯粹认真，
“殿下为何要生夜莺的气。”
永远是这一句话，甚至腔调都一样，认真程度不减分毫。
“当然是！”
苏毅脸色骤然便黑，如同雷雨一般，
“自然是。”
“夜莺又瘦了”
苏毅理直气壮的说出这个理由。
甚至故意的量了量，掂了掂，“上次抱的时候还没有这么轻！”
夜莺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回道，
“殿下上次抱我，已经是三年前了。”
“殿下的记性真好。”
苏毅的嘴角一下子就牵扯住了。
你这丫头，到底是谁的记性更好。
夜莺的眸子里有了一抹隐藏不住的笑意，苏毅气的鼻子都要冒气了，但是看到夜莺的眸间里终于带着笑意，他终于放下了心。
他知道，只有在这个时候，夜莺才是真的没有生自己的气。
苏毅咳嗽了几声，“肯定是最近没有好好吃饭，为了刻意的减肥伤害自己的身体，又或者是最近的事情太多累着了，回去我就告诉苏霓裳少给你安排事情。”
“反正不管如何，就是比之前瘦了很多，脸蛋上都没有肉了。”苏毅皱着眉头说道，刚才偷偷摸摸的量了一下，幸好该丰腴的地方一点都没少。
夜莺脸上带着笑意，
“那以后，殿下就多抱一抱夜莺。”
苏毅愣住了，看着夜莺漆黑的美眸他不由地笑了出来，“夜莺，你真的变了。”
“换做以前的你，是绝对不会说出后面的这一句话的。”
夜莺再次低下头，侧脸贴着苏毅的心脏处，感受着苏毅心脏的跳动，
许久后，喃喃道，
“殿下，夜莺是不是太贪心了。”
苏毅背后微微有些僵直。
他深吸了一口气，拍着夜莺的后背，“如果我的夜莺也会贪心的话，恐怕这个世界上没有不贪心的人了。”
“可是夜莺就是比以前贪心了。”夜莺听着苏毅的心跳，长长的睫毛微微遮挡下来，“比以前贪心了，所以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夜莺每天都在告诉自己，不要变得贪心，不能贪心分毫，不然殿下就会再也不搭理自己。”
“但是最近，夜莺发现自己的贪心越来越抑制不住，总想往前涨一点。”
夜莺终于抬起头看着他，“这都怪殿下。”
苏毅乐了，“为什么要怪我，说来殿下听听，看看殿下犯了什么错。”
“就是殿下的错！”
夜莺少见的开始蛮不讲理，“就是因为殿下从来不说，夜莺是你的死侍，什么都愿意跟夜莺讲，对夜莺永远那么好。”
“如果殿下跟夜莺说，夜莺，你永远是我的死侍，永远只是我的死侍。”
“如果这样的话........如果这样的话，夜莺就能控制住自己了。”
苏毅看到夜莺的眸子里竟然有了些晶莹，“可是殿下从来都不讲，都是殿下的错。”
“殿下现在就讲，说夜莺永远只是你的死侍，只要为你去死就好了，夜莺以后就再也不会这样，再也不会生你的气，再也不会反驳殿下，会永远乖乖听你的话。”
夜莺道，“说吧，殿下。”
“现在就告诉夜莺....”
苏毅感觉自己的身体到现在才能稍微的移动一下，看着夜莺，用手轻轻的抹了一下她的眼角，
“夜莺啊。”
“我记得从见到你的代号第一天开始，就告诉你........你永远都不是我的死侍。”
夜莺抬起头，眼神开始有些迷离不坚定，“那......夜莺是什么。”
“自己想。”
苏毅没好气的说道。
随后转了一下身子，拍了一下她的屁股。
夜莺咬着红唇，轻哼了一声。
“现在我的小夜莺胆子是真的不小，开始学会折腾你的殿下了，嗯？”
“都是殿下惯的。”
“我.......行行行，反正都是我的错对不对。”苏毅想要喝茶水，夜莺乖巧的侧过来给苏毅端来。
“那既然是我的错，我也想知道到底是错在哪里了，之前小夜莺为何要生我的气，现在是不是可以讲一讲。”
“君子认错也得知道错在哪里，更何况我又不是君子。”
夜莺接过茶杯
“殿下真的想知道吗？”
“当然。”
看着苏毅喝水，夜莺眸色变得愈发认真起来。
“夜莺生气是因为，从来都不在乎自己。”
“殿下会考虑所有人的感受，会考虑我的交手给我营造一个最为适合打斗的环境，给将士们充足的准备时间和体恤，给百姓们足够的安全感和安抚。”
“哪怕是那些比起殿下性命九牛一毛都不如的孩子们，殿下仍旧会考虑到。”
“只是你每次都考虑的很周全，实际上却每次都不考虑自己。”
苏毅笑道，看着夜莺说起来就气的不行的样子，不由地也有些笑道，“我怎么不考虑自己，当然有考虑过自己，我可是比任何人都惜命。”
“再说了，我为何要这样做，是因为他们所有人都对我的下一步很重要，本世子下棋虽然远远比不上苏霓裳，但是还算是微微有一些脑子在运转的。”
“他们都是我棋盘上的棋子，怎么可能让敌人随随便便摧毁我的棋子，那么有些时候，必须要在敌人进攻的时候给其当头一棒，才能制止住他的攻击，甚至吹响反攻的号角。”
夜莺却是坐直了身体，“夜莺虽然不怎么懂棋，却知道赢棋的方式远远不止一种。”
“没有人可以在不损兵折将的情况下把对手赢掉，但是只要九宫的帅还在，那么一切都还有希望。”
“我夜莺是护在殿下身边的士，金甲与银甲是象，剩下的百姓就是兵卒，身先士卒的永远都是兵在前，相在后，士紧随其后誓死保护殿下。”
“殿下见过，帅亲自上阵，和别人的士或象展开厮杀的吗？”
苏毅一时之间居然发现自己竟然想不出来什么语句进行反驳。
自己明明说的是围棋，到夜莺这里她却换成了象棋，而且说的还是头头是道，让人根本没法反驳的那种，一点毛病都没有。
他才发现，夜莺平常不说话，但是并不是嘴笨，心里比谁都聪明。
苏毅乐了，“夜莺真的变得厉害。”
“殿下突然发现自己说不过你了怎么办。”
夜莺却是认真道，“不是夜莺厉害，是因为殿下本来就做错了。”
“无论怎么样，哪怕我们都死光了，只要殿下还活着，那一切都有希望，一切都是值得的。”
“没有一场胜利是不流血的，殿下面对的敌人是这样，面对邪灵的时候更会是这样。”
“为了苏家的荣耀，为了镇守西北，为了整个西北的天下苍生，苏家世世代代都在努力着，殿下也在努力着。”
夜莺看着苏毅，“殿下去救他们，是因为他们是你的子民，所有人都能理解，夜莺也能理解，在他们的角度来看，殿下是英雄，他们无比希望殿下去救他们。”
“但是无论如何，殿下都不要去救他们，为了殿下将要到达的彼岸，为了殿下想要守护的东西，为了殿下传承下来的承诺.......”
“殿下都不要去救他们。”
苏毅在静静的听着夜莺讲着，
“如果殿下因此受伤或出些别的事情，那么无论结果怎么样，都是输了，输的一败涂地。”
“只有殿下在，苏家才能真正屹立于西北中。”
“西北的将士哪怕内心有所不忿，在他们的灵魂深处，永远知道只有殿下才是苏家的灵魂所在，只有殿下在，长安才会永远忌惮苏家，因为殿下是苏家代代传下来的西北王！
殿下如果倒了，西北才是真的从根基上被摧毁。”
“那么，为了灵魂抛弃几个孩子又算是什么。”夜莺的眸子清冷却又清亮，“他们的生命，在无数西北将士用血肉铸成的城墙面前，在死去的无数地先贤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就让他们去死吧，死在我们的愧疚里，死在敌人的残忍之下，死在我们的不作为里，死在百姓的同情与谩骂声中，但是这一切永远要和殿下无关。”
夜莺抬起头，
“所以，为了我们，为了苏家，请殿下在适时的时候抛弃他们，同时也要抛弃我们。”
“要无情的抛弃所有人。”
“只要是为了，到达殿下想要的那个彼岸。”